第 133 章
官鸢展开了信，信里的话是十一的交心所托。
“庄默，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在回桃源镇的路上了，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地方。”
“我这次出来见你，是下定了决心，了结往事，我将酒馆卖了，换了钱，我打算去外面看看，被困了太久，我是时候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了，一直困在这里，犹豫不前，不是我所希望的，也不是那些救过我的人，所希望的。”
“我曾经很痛苦，觉得我背负着她们的命，在往前面走，我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无时无刻的折磨着自己，而与你见面，我终于相通了，与其背负着痛苦，不如背负着希望，不如用我的眼睛，去替她们见见更美更好更大的尘世，走出去，走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十一看待循环，比庄默更深一层，因为张如意与姜愿。
与庄默共同陷入井下的循环时，十一就发现了，张如意似乎残存着一部分的意志，似乎还保留着一丝自己的意识，不像死物。
这一丝不同，给了十一希望，她发现这无尽的苦难并非全无意义，她或许可以借此，救出她想救的人。
可张如意很倔强，她一直留在原地，她不肯走，无论十一做出多少次的改变，想尽多少办法，张如意还是回到原地，回到她原本的命运轨迹上。
十一实在不解，甚至有些气愤，一个普通的下午，她问道。
“阿妈，如果有一个机会，你会希望我活下去还是你？”
张如意没有一丝惊愕，她似乎早就知道，早就等待着这一天，她只是笑了笑，看了看天。
“活着，当然很好，但死亡也要有意义，阿妈不怕死。”
张如意笑着看着那依旧蔚蓝的天空，自己孩子的异常当妈的总是第一时间发现。
“阿妈就没有害怕的事情吗？”
十一扭过头看着张如意，张如意终于转过头看着她的孩子，她将她养大，养的漂亮聪慧，她很欣慰。
可惜，看不到你长大的样子。
张如意心里忽然划过一个念头，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阿妈…”张如意认真的想了想，摸了摸十一的脸蛋。
“阿妈怕你们不开心，怕你们受欺负，怕你们不能健康平安的长大…”
“阿妈怕的东西，有很多很多。”
“十一以后就明白了。”
张如意听到有人唤她阿妈，站起身回过头，朝那边走去。
十一像是习惯了，一个人坐在原地。
小小的一只，如河上孤舟。
张如意走到一半，忽然回过身，看见独自一人坐着的十一，不知为何，有些心疼。
“十一。”
“啊？阿妈。”十一有些愕然的回过头，往前数次她们谈话的内容都有不同，唯一不同的是就是张如意会被另一个孩子喊走，去忙她的事情。
可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十一啊，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张如意笑着说，眼底似乎有一丝泪痕，又像是太阳折射的光的痕迹。
十一愣在原地，刚想出声，张如意却已经走了，连影子都瞧不见。
十一一时没懂，又照旧的坐回原地。
做着她无数次做过的事情。
只是那个午后隐隐有些事物被改变了，连命运都未曾发觉。
很多很多年后，故事不知重新走了几遭，十一又坐在原地。
十一才应上张如意的话。
“我知道了，阿妈。”
张如意当然没有听到，那么多次的故事里，她只回了一次头，只为她的孩子早脱苦海。
至于姜愿，十一早就发现那不过一具躯壳，打一下动一下，无论怎样都没不会有出格的反应。
十一尝试了许多次，还是一样。
乃至第一次循环终止，十一也没能救下姜愿，但她发现了庄默，发现了这一个与她共同度过循环的人。
第一次终止循环的庄默，明显已经陷入疯魔，无论她怎么说，庄默都不信，都不听，十一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多一口气，多撑一阵子。
直至庄默给她送来了一封信，交代她在庄默身死的时候去传给她的徒弟，十一才感到不对劲。
这一切就像一场巨大的骗局。
庄默身死，十一再次被拉入循环。
每一次情况都会恶化，张如意还是那个张如意，只是十一在她身上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却没有来处。
姜愿更是变得奇怪，总是有陌生的灵魂套进这具躯壳，用恐惧怀疑或者不怀好意的眼神看着她。
十一 一眼就能认出，那不是姜愿。
直到，最后一次循环的到来，官鸢的出现。
她发现，他终于回来了，只是忘记了她。
十一计划了无数次，梦到了无数次。
终于，她的谋划派上了用场。
她将姜愿与姜思送入孙府，如她推测的一致，让他们逃离渔屋必死的一劫，与“庄默”碰面，躲开自己神志不清的时间。
自己则留在张如意身边随即应变，虽然神智不全，但十一仍然留着一些本能的执念，张如意不愿偏离自己的命运，不愿丢下孩子逃跑，十一只能尽力留下相助。
无论姜愿意回不回来，十一都有自己的应对方式。
将那两兄弟引开必死的关节。
这一次，她终于做到了，一次近乎完美的结局。
她放下了，生祭被毁，执念被破，支撑循环的力量源被打断，庄默也被弹了出来。
她们回到了最开始生祭结束的时间节点，一切好似被改变了，又好似没有。
十一离开了万福镇，解开了自己的心结，听到了有关庄默的一些传言，决定回头帮助庄默。
故事再次开始。
*
一声闷响，官鸢转过头，手中信纸还剩最后一张，官鸢正觉得有些奇怪，十一将她知晓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写在了纸上，如果只是留给庄默，不需要这么详细。
这信的后半截，与其说是留给庄默，不如说是留给后来人。
一个知晓真相能够解开所有谜题的人。
官鸢回过头，瞧见跌倒跪坐在地的姜愿。
姜愿缓缓抬头，对上官鸢的眼。
姜愿双眼绯红，直直的看着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官鸢有些不忍，错开他的目光。
“等下，我有话对你讲。”
姜愿无动于衷，还是直勾勾的看着官鸢，试图在验证什么。
“关于她的。”
*
官鸢展开了最后一张信纸，她猜的没错，这信是十一留给她的。
“官鸢。”
“很高兴，你能看到这封信。”
“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我记得每一个我遇见的闯入这个梦境的人的名字。”
“很抱歉，将你拉了进来。”
“但也感谢你，终结了这场噩梦。”
“也谢谢你，将他带来我的身边。”
字迹有些模糊，似乎写信的人，流下了泪。
“不说这个了，不聊这些伤心事。”
“那口井就拜托你了，我们这些人经不起折腾了。”
*
十一走前的最后一个夜晚，庄默还是照旧来找她饮酒，只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十一索性先开了这口。
“明天，你不要来送我。”十一笑着眼睛很漂亮，庄默对上那双眼。
她有时候，看不透十一。
十一先错开她的目光，开口说到。
“我讨厌那种悲伤的离别的氛围，离开没什么不好的，总会再见的嘛。”
庄默一顿，勉强扯出一抹笑。
她隐隐觉得，这一别，就是永远。
她们今生，再也无法会面。
庄默还是不适应离别，她努力的想要记住这张脸，可越是努力，就是越是模糊。
十一瞧见她的模样，忽然调转了话头看向井的方向。
“你还在记挂那口井的事情吧。”
庄默一愣，点点头。
“你说井下很多尸骨，我很在意，我怀疑…”
十一用酒堵住了她的嘴。
“无论是什么，都不要去管了。”
庄默莫名觉得毛骨悚然，她觉得危险，她隐隐觉得这句话不该说。
她想要去拦下十一。
“这口井，引起太多的祸端了。”
“我们，承不起了。”
“万福镇的人，也承不起了。”
“刚去一劫，又来一难。”
十一说的起劲，庄默愈发觉得不该，不应说这样的话。
会遭到报复。
庄默被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转念只是觉得自己想多了，担忧的看着十一。
“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就这么放着不管吗？这样不好，可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做了又能改变什么？有些事情时间没到，是改变不了的。”
“我们是改变不了的，我们能改的…”
十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笑着说到，庄默隐隐觉得她像是在哭，像是在同自己这命，最后斗一次。
“只有这里，只有我自己。”
“会改的，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万福镇的人才从火里走出来，她们承不起再一次的灾难了，无论怎样的后果，她们都承不起了。”
“就这样吧，对不起。”
十一哭了，对着那口井的方向。
她在道歉，却不知再向谁道歉，庄默有些迷糊，今晚的酒似乎有些不对。
庄默摇摇晃晃倒在桌子上，她瞧见十一站起身子，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一丝苦笑。
“老伙计，这次就让我一个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