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舟渡的长发披在身侧,几乎将他包裹。
舟渡侧身扶起自己黑色的长发,瞧着月的柔光在其上流淌。
舟渡很喜欢自己的黑发,但是他有不得已的理由。
舟渡移开目光,看着天上的月亮。
“明日,应该就能见到了吧。”
“官鸢…”
“真是好听的名字。”
*
官鸢难得起了个大早,倒是让门外准备逮人姜愿吓了一跳。
姜愿双手环在胸前,看着收拾齐整的官鸢。
“难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姐姐我还是有点上进心的,弟弟。”
皇朝有一择特殊的择官条令,寒门弟子以德行入朝为官。
年岁恰当的寒门子弟,可以凭借在家族所在地所做的善事,额外获得一次参与面试的机会,面试官为旗下缺少人员的在朝官员,此类官鸢需要亲临现场对参与考生进行面试,考生可以根据投靠意向选择对应门类考官,通过则可上任子官,若当日该考官门下名额已满,但有极其优秀的考生,考官可向上级举荐,进行调剂。
官家在雁回勉强算得上个寒门,当初官鸢在雁回开办育婴堂之事也已在中央备案,故而官鸢获得资格参与此类考试,借此谋获官职。
“这里离考场有些距离,得快些了。”
姜愿担心官鸢毛手毛脚遗落了东西,特意又将她的行囊检查了一遍。
“考场上细心点,别掀桌,你的资质肯定没问题的。”
“别紧张,别紧张。”
姜愿在边上絮絮叨叨了不少,官鸢难得一一认真听着,瞧见他两手抓着行囊不肯松手的模样,打趣道。
“好啦好啦,我都记着了。”
“倒是你,怎么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放轻松,我去去就回。”
官鸢拍拍姜愿的肩,翻身上马,为了节省宿费他们住在京郊,来回需要骑马。
官鸢骑在马上,看着仍然放心不下的姜愿,弯了弯身子揉了揉他的脑袋。
“放心吧,你还不相信姐姐我?”
姜愿将行囊递给她,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
“小思由得他睡一会儿,他年岁还小呢,别总用课业压着他,我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官鸢撂下一句,骑马便走了。
姜愿瞧着她的背影,才愣愣补上一句。
“早去早回,金榜夺魁。”
*
面试官所答的考题都不算难,大部分是问对与政务是否有过了解,以及对一些时事的看法。
前面一半官鸢勉强能应,后面则是对答如流。虽说是双盲竞选,有些面试官对官鸢赞不绝口,官鸢投了几位有名气的考官,瞧见一个门廊前几乎没有考生,出于好奇凑上前看了看。
“藏渊阁。”
官鸢停在门廊前瞧了瞧,碰巧遇见几位世家姊妹路过,便留神听了听。
一位绿衣女子拉过一位红衣女子咬起耳朵。
“姊姊,你难道要报考这门?可别浪费时间了。”那绿衣女子小声说到。
“这里面有些什么说头吗?我原本的意向已经投了,应当是没问题,瞧见这没什么人,便过来看看。”红衣女子偏过头问道。
“姊姊一看就是消息没打探清楚,这门严考官可是名声在外,试题刁钻不说,还有些奇奇怪怪的毛病,人又犟劲,听说就是朝上被排挤了,才调到这冷窟窿里面来,年年招人,年年不满。”绿衣女子补道。
“也正常吧,男儿身能当些什么好官?又不是人人向我们舟相。”红衣女子手轻轻撑脸,小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到。
“要是能投到舟相门下就好了。”
“姊姊做什么梦呢,那可是舟相,全朝唯一一位男性高官,满京城的女子谁不想得舟相青眼,他门下从来女弟子前仆后继,怎么会轮得到咱们。”绿衣女子拉了拉红衣女子的衣袖,似乎要催着她走。
红衣女子又瞧了眼门槛,看着站在附近的官鸢,一愣神,走上前说到。
“这位姑娘,可是意向藏渊阁?”
官鸢想了想点点头,那红衣女子见状开口劝到。
“我看姑娘你面向不凡,家境也像是好的,我也不多说些别的,姑娘你如果要投严考官门下,还是多思量。”绿衣女子在一旁点头附和。
官鸢点点头,冲那姑娘笑笑,算是谢过她的好意。
那女孩脸一红,朝官鸢行了个礼,拉着绿衣女子走远了。
“姊姊,刚刚那人长的可真好看。”
“嘘,小声一点,那姑娘一看就气度不凡,单单夸她相貌,是低看了她。若有机会,日后朝上碰见了,可以结交一二。”
“知道了姊姊。”
见人走远了,官鸢瞧了一眼那门牌一脚踏了进去。
“考生,真稀奇。”
白帘后透出一个人影,见官鸢踏进门,开口说了一声。
“还以为今年也不会有考生来了。”
“藏渊阁是宝地,自然会有考生进门的。”
“话说的,倒是好听。”
“说的也是实话,考生这不就来了。”
“将考生牌子放那儿吧,有人会抄录。”
与别的考场相差不多,官鸢点点头照做,不过相比起别处考场收纳考生牌的箱子几乎都满得溢出来,这儿的箱子却只放着官鸢一只考生牌。
“我只有一个问题,当朝女子为上,考生如何看啊?”
这话题却是有些尖锐了,一般考生不会去准备这个问题,皇朝以女为尊,是景瑟开朝之时所立之誓,只要景家皇朝所存一日,便一日践誓不毁。再者,数年累月男子孱弱,不堪重任已成人们默认的观念。
女主外,男主内,已是约定俗称,男子想要在皇朝立足相较女子需要耗费百倍心血,居家赡养后代,恭顺妻君几乎成了每一位男子的最终归宿。
再者,若是遇人不淑,则沦落风尘。遭人遗弃,便要以死明志,验自己清白。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站在男子的立场去思量任何事情,去考虑他们的一切可能。左右不过出嫁,谈什么未来。
若是有男子有反叛之心,便会被全族唾弃。
“没有良心,那么男的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为什么你不可以。”
“男孩子读什么书,一点用没有,还不是要嫁人。”
“赔钱货。”
若是有男子试图反抗,便会被全族镇压。
“真是给我们家丢人。”
“生你养你有什么用?还不如随便在路边上捡条猪狗,都比你养你有用?”
“自由?我给你谈了个婚事,给我乖乖嫁过去,别给我惹事听见没有。”
“你还好意思说,你哪里比得上人家女娃娃。”
“嫁过去,就要听妻君的话,女人家心思不在家里是正常的,凡是你要懂得忍耐。”
…
妻君移心,是郎婿的错。
妻君无后,也是郎婿的错。
身为男子,便没有选择。
官鸢思索再三,开口应到。
“我为女子,本不觉这样的制度有什么问题,因为在皇朝我一直是胜利者,我一直站在男子的骨血上生存,因为我们从小便被教导,往前百年,女子受怎样的屈辱,蒙受怎样的不公,如今种种,不过偿债,是他们应得的。”
“可我一路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对。”
“并非我对女子的背离,而是我觉得这样的制度是不长久的,压在另一方血肉上,通过掠夺剥削的方式榨干最后一滴血,吃净最后一口肉。我能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女子的无上荣光,而是在这场性别的对弈中,我是胜利的一方,但我就没有输的一天吗?我今日可以站在他的骸骨上,明日他便可以吃净我的血肉,这般厮杀,何时才可终结?”
“决定性别的,并非是诞下时不同的器官,而是处境。”
“今日我位于女子的处境,我便是女子,明日我位于男子的处境,我便是男子。同理,我今日可胜,明日就可败,只要此战不朽,我就永远活于隐秘的危险与苦难之中,哪怕我是胜者。”
“我追求的平等,并非单为了男子或者女子,而是天下共和,让女子不再处于隐秘的苦难,也让男子免于世俗的欺凌。”
“平等,才是济世的良方。”
“想法虽好,可此路长久,此计甚难。”
官鸢微微勾起唇角,透过帘幕,看向幕后之人的眼睛。
“我知道,故我不求一时之胜利。”
“要走到那一步,需要很漫长的时间,需要一场慢性的变革,要先从最痛处动刀,再缓缓对那些隐疾切割,一点一点将那些老旧的腐烂的血肉割离开来,再一步步的缓慢引导,届时伤口自然会愈合,我们所期待的尘世自然也会到来。”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第一步。”
开天辟地,将烂肉割裂,以我血肉铺就一条崭新的道路,给后来人一个改变的契机。
做到这一切,只需要一个可能。
一个,改变的可能。
官鸢端坐在中央,等着那位考官的答案。
“此言甚好。”
严清泉坐于帘幕之后,他仿佛能看到一双眼,透过这厚厚的帘幕直视着他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
所愿非为自身,但求世间无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