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无限环游

陈淼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她把门口堆放的快递拖进门，一头栽进松软的床里。什么都不想干了。才放空半分钟，脑子里乱糟糟的逻辑清空之后，陈孚里的脸堂而皇之地呈现。

“叮咚”不断的消息提示音让她期待地拿起手机，看到“Lucas”又落空地放下。她没注意消息内容，看到那句“周一下班前改好就可以”，点都懒得点进去。

“严大小姐”的提示出现在这些消息的最上方。严珂在问她晚饭的事情。陈淼回过去说是个追更的读者请的饭。严珂发来惊讶的表情，“你竟然还在写书？我以为你早放弃了。”

陈淼没有回复，点进她期待的那个名字里，惊喜地发现竟然有一条一小时前的未读消息。是水慢粉裙的聊天截图：

“更新来了吗（每小时问一遍）”“我今晚把旧文重新看了两遍”“今晚不会有了吧，梦一个明早的惊喜”……

陈淼把手机举过头顶，双手合十向大家道歉。然后打开那个录音文件，一边洗漱一边听剩下的内容。

到达刷牙环节，耳机里意外地传来陈孚里的声音，“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的书吗？”

想。她甚至把电动牙刷停下来，以免影响音质。

对面沉默了快十秒钟，才说出一句“来问我。”

在那个瞬间，陈淼的心脏猝不及防地，漏掉一拍。

陈淼吐干净嘴里的泡沫，把最后那段陈孚里的声音又听了一遍。

即使加上了陈孚里的微信，陈淼也没有想过他们会有什么可能性。在地铁站告别的时候，她认真又用力看他的那一眼，她以为就是最后一眼。

陈淼当然不至于听到一句“来问我”就认为陈孚里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但至少，这样的结尾表示，他有与她继续接触交流的意愿。

陈淼盘腿坐上床，破天荒地敷了一片面膜。严珂送她的，几百块钱一片的贵妇面膜，她平时舍不得用。但今天，去过人均两千日料店的她，配得上。

她编辑了好几次要发给陈孚里的消息，都感觉措辞不太好。她已经绞尽脑汁，这时，严珂的消息再次弹出来。

「严大小姐：转账5000（备注：别熬夜更新了宝，写书挣不了几个钱（微笑））」

陈淼点进收款界面，按下“退还”。回过去一句，“是挣不了多少钱，但是开心。”

「严大小姐：转账5000」

「严大小姐：那就让你再开心一些」

这次陈淼没再拒绝。她仍然没想出来要怎么跟陈孚里开场，但摁灭手机屏幕，把笔记本抱上床，打开备忘录里的待写剧情。

陈淼有程序员的手速，脑中常备剧情大纲，稍微整理一下就能写出来。大约是每小时三千字的速度，两点之前就更新了两个章节上去。

然后她才“底气十足”地打开跟陈孚里的对话框，发过去已经编辑好的那句，“你喜欢我的书，是不是因为我的男主跟你有点像？”

陈淼盯着那个记录空旷的对话框——目前为止只有三条消息，盯着陈孚里的微信头像——电影《成为简·奥斯汀》的男主汤姆，盯着她还没来得及修改备注的原始微信名——Forry，以及忽然出现的那一行“对方正在输入”？！

陈淼吓得把手机捂在胸口，心跳透过手机递到她手心，“砰砰砰”地震响。

她促狭抬起手机，那条消息刚刚窜出屏幕。

「Forry：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看我还要透彻」

但是只过去两秒，这条就被撤回了。陈淼目不转睛盯着屏幕，紧握手机的手心沁出绵密的汗。也许没有人会像她这样，如此在意一个人的消息，愿意盯着屏幕空等，生怕眨眼就会错失回复的良机。

「Forry：我喜欢男主只是我喜欢你书的原因之一，主要还是你的感情很细腻，故事代入感很强」

好官方的答案。陈淼有些失落，但是这条比刚才那条“不知所云的误发”要来得合理。

「水慢慢水：谢谢」

「Forry：你书里的男主性格好像都差不多，有原型吗？」

陈淼几乎是下意识地敲出那两个字，然后又补上一句同样官方的解释。

「水慢慢水：没有」

「水慢慢水：男主是我本人的理想型，现实里没有吧」

果然这种官方的对话很容易就无法继续下去。再之后，陈淼等到睡着，也没等来下一条消息。

-

屏幕另一端。

陈孚里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的那个名为《无限环游》的文档，已经被拉到了最底下的位置，显示着“全文完”的字样。

在这之前，整片白底黑字的文档之中，一段文字被光标选中而显出灰暗的底色。

「我的暗恋是一场永远没有尽头的行星环游。

“暗恋”的意思是“我无法告诉你”。

“行星”的意思是“我只能围着你”。

“环游”的意思是“我不可抵达你”。」

（——水漫东渊《无限环游》）

屏幕对面微红的眼眶，以及桌面几张揉皱的纸巾，都在无声宣告着一场理性的败仗。

小说文档旁边还有一份陈孚里从分星科技人事系统里调出的“陈淼历史绩效记录”。

分星科技研发部的绩效有三个等级，优等、中等、劣等从左向右依次排列，优等和劣等都只占部门的5%。陈淼的30条绩效记录，有10次以上都落在最右边的格子里。

“她好像是因为我，选错了职业的路。”陈孚里喃喃自语。

-

周一。

陈淼把她的工位翻得一团糟，试图找到背包上不翼而飞的挂坠。她昨天已经翻遍了家里和所有经过的地点，甚至还去了日料店和地铁站。

五年来，分星科技每次活动陈淼都有参加，但只有那次，她得到过奖品。而且，据说这个挂坠跟CEO是同款，陈淼一直把它当成她手里唯一一个跟陈孚里的联系。她不想弄丢。

当陈淼检查完办公桌最下的一个抽屉，直起身子，一抬头就看见熟悉的挂坠出现在她眼前。紧接着，她看见挂坠上方那张熟悉的脸——昨晚还梦到过。

陈淼拍拍自己的脸，至少不该在上班的时候做梦。可是……

“这是你的东西吧？”那只抓挂绳的手徒然攥紧，熟悉的脸靠她更近，“是我本人，你不是在做梦。”

陈淼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那个弯腰爬伏在她桌上的身影也直起来，吓得她后退半步，“陈，陈总。”

好险，刚才几乎都快撞上他的鼻尖了。

“那天看你包上的挂坠很有趣，就拿下来玩了会儿，忘记挂回去了，不好意思。”陈孚里的表情真诚，他再次递上手里的挂坠，“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陈淼接过来，紧紧攥在手里。

陈孚里将目光扫过她的手，又挑看她的脸，最后轻松落在她办公桌上，“你这怎么这么乱，打算跑路去写文？”

陈淼知道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还是没忍住去捂陈孚里的嘴，她还不想写文的事情人尽皆知。触到那个温软的唇，她迅速抽开，“抱歉。不然，我们去您办公室聊？”

陈孚里眯起眼眸，满目是她泛红的脸，“晚点吧，我待会儿有个会议。”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陈淼总觉得，陈孚里转身离开的步子里透着几分得逞。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陈淼这里乱成一团的工位。

同事A腿一蹬把转椅推到她身边，“陈淼，你是不是要转岗了？去总裁办公室？那以后咱们部门的奖金不得指着你多美言几句……”

“我倒是想。”陈淼皮笑肉不笑，把挂坠缠在手腕上，开始收拾工位。

那条挂坠比工位还吸引人注意。

同事B一过来就指着陈淼的手腕，“你这条挂坠是限量版的吧？”

同事A也认出来了，“我靠，我刚才没仔细看。你这条是那个CEO特别定制版吧，全世界6条的那一版。我说刚才陈总路过这里干嘛呢，他不会是在追你吧？”

陈淼不回应奇怪的八卦，只说，“是限量版。分星二十周年上100条的那种。”

同事A从他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一条红绳挂坠。

他是青塘大学毕业、校招进的分星。

“你自己看看100条的这种，区别大了。”

陈淼把两条吊坠并在一起。她这条确实比同事手里的看上去“金贵”一些。他那条既没有她的银线编织精致，也没有她的银币明亮厚实。

“你们几个凑在人家女孩子这里干嘛？”组长王永安忽然出现，把两个同事拉开，一边训斥到，“还把人家工位搞得乱七八糟，要搞职场霸凌啊？”

“没有。她工位可不是我们弄的。”两位同事很无辜。

“王工，不好意思，工位是我在找东西翻乱的，马上就整理好。”陈淼立刻把挂坠收回口袋里，不敢再张扬。

王永安挥挥手，两位嘴碎的同事离开，他嫌弃地看眼陈淼快要看不到电脑屏幕的桌面，“上周让你优化的代码改好了吗？”

陈淼手里动作没停下来，但抬头看向组长，“改好了，提交日志和记录都截图发你微信了。”

“下次多注意这种问题，每次都要我提醒你改。全组就你的代码最不让我省心。”王永安又叮嘱了两句新项目的内容就离开了。

陈淼嘴里答应着，心却越来越沉。作为一个“斐波那契程序员”，每天都在改昨天和前天的代码。把电脑的位置清空出来，她索性把王永安跟她的聊天记录设为桌面，以提醒自己别再犯相同的错误。

完成上午的工作内容，同事都三三两两离开工位去干饭，陈淼才把口袋里的挂坠取出来，重新挂回背包上。

怎么会跟别人的不一样呢？难道是陈孚里把她那条弄丢了，就把他的送给她？

陈淼用拇指轻轻刮擦一下银币表面，感受到了那两道熟悉的划痕。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她接到分星科技发给她的offer，因为太高兴摔进路边的花坛里，背包垫在她手边，银币被花坛瓷砖磕出两道划痕。

这就是她那条挂坠。

谁说她就不能拥有这世上第七条呢？万一她就是那个“收到制作厂家不小心多做了一条”的幸运儿呢？

陈淼坐在工位上又做了一会儿白日梦，还没等到饭搭子来找她，这才打开微信去找跟饭搭子的对话框，看到聊天记录才想起来，这个妹子从今天开始要出差一周，她只能一个人吃饭，或者找个新的饭搭子。

陈淼望一眼空旷的办公区，只剩下零星几个茶不思饭不想的“钢铁”同事还在疯狂敲键盘，今天先一个人对付吧。

来到电梯口，饭点上行的电梯会来得更快一些，陈淼按下上行按钮。难得遇上这种一个人都没有的电梯，陈淼心安理得地走进去，等着电梯抵达顶楼再下到二楼食堂。

“叮——”声响起，电梯门开。

陈淼没想到几天前的“电梯偶遇”戏码还能重演。只不过那时候她在电梯外面，这时候她在电梯里面。

陈孚里身边还有助理和秘书，看上去都要下楼。陈淼下意识退步到轿厢角落里。

不知道陈孚里跟他们说了什么，他自己一个人迈进电梯里来，“我应该没有胖到，需要你挤在角落？”

陈淼一抬头就看到陈孚里那张带笑的脸，她稍微朝前挪一小步，“我以为他们也要进来。”

陈孚里看了一眼陈淼按下的楼层，二楼只有食堂，没有其他功能，“今天客户提前走了，我叫的外卖多出来一份，要不要一起吃？”他按下一楼的按钮。

陈淼盯着不断下掉的电梯数字，满脑子都是跟陈孚里一起吃饭的画面，只有一个理性小人还在负隅顽抗摇旗喊着“拒绝他”。

“你不吃的话，多出来那份也会倒掉。”

最后一个小人被“不能浪费粮食”给压倒。

“好。”陈淼主动按灭了“2楼”的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