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龛
极北的黎明极美。那一轮赤日尚且含羞带怯，迟迟不肯出来，然而却悄悄地将金粉的薄纱铺洒到微蓝天幕之上，而纯白的雪地似在贪恋这须臾的美好，偷偷截取一片霞光披到自己身上。
林如许和杨靳尧二人一夜没怎么睡，此刻正并肩站立着眺望这黎明雪景。
杨靳尧被此刻的美景所震撼，不由得诗兴大发：“羲和娇娇含羞怯，却把薄纱霓漫天。”
“寒酥犹恋锦华服，偷取金纱扮玉奴。”林如许照着他的两句诗词也跟着作了下一句。
“好诗，好诗。”王清渠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他俩同时转身，只见她背着双手向他们走来。看着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有神，一袭青衣飒飒，照影剑别在腰侧，尽显剑客气质。显然经过充足的睡眠，昨夜的气都消了。
“杨将军，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就在这不远的昆仑山，你是要继续跟着我二人，还是在原地等着我们回来？”林如许问道。
“我跟你们同去。软骨散药性已过，我很快就能恢复，不会拖累你们的。”杨靳尧回答。
“走吧。”王清渠率先迈过二人，朝着马车走去。
“清渠，昆仑山这一片怕是更冷，此前在千星城买的银鼠毛斗篷还是披上吧。”林如许朝着她的背影喊道。
“我不冷，给杨将军披着吧。”她并未转身，只是挥了挥手。
昆仑山下雪厚难行，将近日落时分，三人才到达离山脚处不远的部族集市。
“这里有三个部族世代聚居，分别是雪狼部、兰俣部和羽豞部，这里的人为了更方便地换取生活所需，便自发形成了这样一个集市。自九夷李国后，极北各部归顺，与外界来往也频繁了许多，集市也愈加繁华。”车内的林如许出声道。
“这三部就是每年还会自发前往祭拜雪狼王的那几个部族吗？”正赶着马车的王清渠闻声问道。
“雪狼王？你们要找的是雪狼坟？”杨靳尧突然插话。
气氛忽然一静。林如许接道：“嗯。里面有我们需要的东西。”然后对着外头的王清渠说道，“清渠，我们在集市先找个客栈落脚吧。”
“知道。”王清渠赶着马车缓缓行进集市。
安置好车马与行囊后，三人来到客栈外。
“要不先去山脚转转？我们如今对雪王坟一点头绪也没有。”王清渠站在二人前面，询问他们的意见。
“正有此意。”林如许面色温润，眼神带笑地看向她。
杨靳尧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路边的一条狗，还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转出集市，人烟渐渐稀少起来，沿着落雪的山道缓步向上，已经不见什么人了，四周也重归寂静。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黑沉沉的没有光亮，王清渠随手捡了山道旁一根弃置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上头缠着的纱布，只见一道火光在黑暗中亮起。
三人并没有走多久，一座神龛便渐渐显露出真面目。
神龛并不是很大，它静静地伫立在雪地中，四周显然是有专人打扫过，并不杂乱。神龛周围还竖着五根石柱，环报这它，每根石柱上都绑上了六根不同颜色的麻绳。
祭祀的石台上放着一个香炉，里头香灰积的很厚，香根无数，且仍有残香未灭，带着香火气袅袅逸散；石台上还有七个圆盘状的凹槽，显然是用于放置祭祀之物，兴许是祭祀结束被部族的人带走了，里面空无一物。
“看来这里的人信奉雪狼王颇多。”王清渠扭头看向身旁的林如许说道。
“嗯，雪狼王已经成为某种象征，或者说成为了这些民众心中的神明。来往的客商也会入乡随俗来拜一拜，以求生意兴隆。如此才香火旺盛，绵延不断。”林如许答道。
“你们快来看。”走到一旁的杨靳尧指着一块石碑喊道，“这上面还刻着字。”
二人闻言赶紧走过去，俯下身子凑近了看，只见石碑古朴，刻着几行看不懂的符号，看起来弯弯绕绕，张牙舞爪。瞧了许久，眼睛都看花了，仍然没有头绪。他们只好起身，无奈地看着杨靳尧摇摇头。
“这是极北诸部的惯用文字。”杨靳尧对二人道，“不才，在下北上之前曾专门向鸿胪寺的博士学过。”
“那你念一下这上面写的什么。”王清渠对他说道。
杨靳尧掏出火折子吹燃，蹲下身凑近石碑仔细研究这些字符。
不一会，便听到他念道：
“一重山上一重雪，一重明月又婵娟。二更霜落三更寒，四野寂寂五柱还。六绦七祀八叩首，九天神灵泣君薨。十方雪域百千肃，万古难觅君王墓。”
话音落下，三人皆待在原地沉思不语。
三人面面相觑，王清渠若有所思道：“应当是祭祀诗，五柱六绦七祀，指的应该是祭祀的仪式之一，也就是刚刚我们看到的神龛制式与布局，八叩首应当是祭拜之人要对着神龛磕头八次，其余的……我猜不出来了，你们二人可有什么头绪吗？”
林如许和杨靳尧皆耸了耸肩膀表示没有，她轻轻叹了口气。
林如许安慰她：“莫灰心，夜色已晚，我们先回客栈，明日再在集市里问问，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然后转头对杨靳尧问道，“杨将军，明日若是感觉伤好些了，可否能帮我二人一把，多一个人或许得到的线索更多些。”
“问题不大。”杨靳尧看了二人一眼，“林公子和清渠姑娘都是我的恩人，莫要再说这些客气话。”
也许是因为一时没有什么头绪，三人往回走时，注意力便更多地放在了周围的店铺、摊位上。
吃食有炭烤牛羊肉、风干牛羊肉等符合当地部族饮食习惯的特产，还有形状朴拙的花糕、皮薄馅大的肉包、各式口味的面食等受外地客商欢迎的小吃。
此外，还有买卖硝制过的各类动物皮毛的，各类手工艺品的……摊贩们都在卖力地吆喝。市集既不大，商品也不精致，但却人气兴旺，人们胸中有希望，眼神便也有了朝气，虽辛苦却也满足。
“这便是当初我入仕的初衷。”杨靳尧说道，“作为九夷国的一名臣子，当以造福黎民百姓为己任。”他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了，能隐约看出是一名俊逸的男子。此时他神色震动，似是被这一刻的人气所感。
林如许回应他：“长公主辅国有道，圣上年少却聪慧，九夷当繁华昌盛。”面上仍是一派淡然。
王清渠面色不变，状似随意地问道：“辅国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长公主虽为女子，却有能臣之姿。这些年，她不断向圣上谏言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兴水利助农，通商路助民。且主动减轻宫中用度，又禁止京中权贵大兴土木，开源节流，克勤克俭。当为我朝天下女子的典范。”杨靳尧赞叹不已。
“如此，甚好。”她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抬头仰望，此刻月上中天，恰似一弯蛾眉。父亲，也许您十年前的昙花一现，是否也是为了此景此时呢？她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