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戌月初二，霜序秋暮，宜试炼。
聿典堂南叙林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停留在一片极为宽阔的空地上，他们左右言笑，谈议的话题从南到北，每一句都觉新鲜。
此间少男少女都是练气期至筑基期的宗门弟子，作为宗门新星，个个朝气蓬勃，举手投足尽显自信张扬。
自信归自信，一些弟子对自己的定位却极其清晰，他们做好在秘境中利益最大化的规划后，开始口头上划盘立赌。
“要我说这次魁首非启师兄莫属！身为宗主徒弟又有大师兄亲自教导，灵术必定厉害着呢！而且前不久还步入了筑基期，肯定能一举成雄。”
“要论修为，还是李师兄更高一筹，他可是筑基中期修为。不仅如此，李师兄还得了上一届宗门筑基大比第一！这次秘境名单公布栏上看到他的名字的时候我都震惊了，明摆着不让别人有机会啊。”
“我怎么觉得不朽峰的闻师兄更有希望？你们没听过他那逆天的修行速度吗？入宗五年就已筑基，这不就是明晃晃的天选之人？我赌他是魁首！”
“你们都谈论什么修为真是愚不可及认知浅薄，这次的秘境比试题目可是采集灵药，品阶最优者获胜，这必然要选松萝师姐，人家木灵根天生优势还是乐修，比你们什么宗主徒弟、筑基第一、天选之人强多了好吗？”
最后一人的言语引得其他人的怒视，随后便争吵起来，由一人对骂三个变成了四人混合骂，就是觉得自己的看法更正确。
在一旁原本听得不亦乐乎的秦秀见状轻挑眉梢，她眼珠转悠了一下，打算移步逃脱混乱，免得被殃及。
涌动的人群中，一抹不显眼的灰白在里面走动，正想找个平静的地方的秦秀瞬间停住脚步。
她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朝她迎面走来。
“闻璟，最近准备得怎么样？我可不会故意给你放水。”少女灵动的眼睛眨啊眨，娇娇的笑着，一身青衣显得她十分的清丽灵动。
松萝走在闻璟的身侧亲切地问，得了他一个温吞的回应，“还算可以，你尽管直接来。”
闻璟缓缓走着，有刻意跟着松萝并排，似乎是顾及她步子跟不上。他脸上无笑，眼中的目光却算温和，与秦秀在一块时的清明谨慎很不相同。
秦秀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
与两个人擦肩而过后，她追随着身影看过去，若有所思。秘境大比是夷合宗的重要事宜，书中闻璟在遭遇自己师尊把他根基损毁后遭遇怎么样？是否也正常参加了这次比试？是否也像现在一样想为自己的本命剑寻求锻造材料？它没写秦秀也无从知晓，毕竟那本书闻璟只是后期出场的配角，出场即是暗示他的悲剧，他悲惨的经历只能从只言片语的描写中知道。
她唯一可知，就是雪戈剑一直作为他本命剑出现在动漫和小说中，他身边从未有第二柄剑，毫无疑问……闻璟的锻剑并没有成功，他是在锻剑失败后走投无路之际，被雪戈剑选中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次秘境比试一定是他梦想破灭的分界线。秦秀于比试前夕接到系统的提醒：秘境之内，有人会欺压闻璟需要她出手打压，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秦秀第一时间将现在的闻璟和资质已毁的闻璟对比，发现了一个情况：闻璟根基已毁对付那几个人他必定斗不过，他会被他们打得体无完肤、身心俱毁。他在秘境中失败，无法锻出本命剑，他万念俱灰寻到邕刃山，是雪戈剑回应了他仅剩的生存意志。
闻璟与雪戈剑，是逆境中照亮彼此路途的明灯，也是见证对方顽强毅力的里程碑。对于低谷的闻璟，雪戈剑是不可磨灭的存在，但是现在的他根基还在，他踩在高峰，是夷合宗冉冉升起的新星之一，他不会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他不会穷途末路到只能让雪戈剑选择。
秦秀喜欢闻璟坚毅直前的身影，但更期待他在没有经历毁灭性打击后所能展现的力量。她想看看，他往后路途是否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一片平坦，就从这次秘境比试开始。
“锵——”
庄重锣声敲响，议论声落下，霎时南叙林内寂静无比。
众弟子抬首以望，静候台上人。
为了夷合宗三年一次的小秘境比试，聿典堂派了三位峰主来主持，这灵台是由方才的庆元锣敲声，声声成波，叠合成一百零八道玉阶砌成。三把椅子呈落，却有一个位置始终空着。
“秦姝呢？又迟到？”
一着明蓝衣裳的女子极为不悦，她皱眉看着旁边的空位，声音刺如尖雷。
颜如渥丹，螓首蛾眉，悦目佳人，这女子便是得意峰峰主木念溪，此刻她正因为秦姝峰主迟迟未来而恼怒，娥眉紧拧，脸色泛黑。
跟她一起上台的还有一位峰主，见她生气赶忙讨笑劝慰，“秦姝一向这样，你又不是不知？估计不知道在哪忙着什么呢。”
“她一向如此，我就得惯着她了？”木念溪冷笑一声，她一向不喜秦姝，“聿典堂那群老家伙没出息看师兄护着就不敢把她怎么样，我可不是！等她来了我不得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语气冲劲十足，针芒露骨，全然不将秦姝放在眼里。
“等她来都不知什么时辰了，不如我们先开始罢，弟子们都等好一会儿了。”那人唤着木念溪，让她顾着大局。
木念溪看了眼台下静等的众弟子，面上怒意不减，哼了口气，“行，开镜吧。”
木念溪与秦姝、司空鹫同届拜入师门，虽不在同一个师父手下修行，但按地位与秦姝持平。秦姝性格专横，与她敌对的人很多，木念溪是最典型的那一个，两人称得上水火不容，最根本的原因是木念溪看不惯秦姝的作风，什么都上赶着找秦姝麻烦，秦姝不喜被人冲撞又睚眦必报，两人是非多到司空鹫头疼，除非摊上大事否则不会轻易来管，于是她们从师姐妹到两峰峰主一直都势不两立，新仇旧恨延绵于此。
木念溪憎恶秦姝，是明目张胆的厌恶，有誓不罢休的劲。今日就算秦姝不迟到，两人肯定也少不了闹腾。
还好她机灵早就伪装成普通弟子了，不然跟这木念溪烦得还能看闻璟怎么打架？
秦秀顶着一张清秀小巧的脸看向台上怒颜不止的女子，心里小小庆幸一番。
她知道秦姝树敌众多这木念溪就是其一，不小心就会惹火上身，处理起来非常麻烦，所以一早就伪装好没撞到木念溪，要知道她可算是最先到场的那一批。
要跑路就趁早，像她这种压制了修为又改了样貌，只要没料想她混在这弟子人堆里，铁定发现不了。得亏秦姝有迟到的习惯，让她钻了空子。
“开镜——”随着领事峰主一声庄严召号，她手中术□□转，偌大的黑色缝隙凭空展现，而后越变越大。
一道几十米之高的硕大裂缝出现在众弟子面前，幽黑的裂缝中间白光点点，像一条不规则的曲水银河。
“请各参镜弟子有序进入冥天小秘境，没有参镜名额的弟子退至场外待秘境封闭后再回场内。”木念溪中气十足地说道。
南叙林内的人群迅速分成两波，秦秀捏紧名牌，站在了跟自己同一色系衣裳的外门弟子队伍之中，按照顺序往前走。
进秘境的队伍有序缓慢，在踏入秘境的前一刻，与她同排的闻璟忽然回首，看向了台上那个空椅。
他的目光紧锁，却望不到那抹姝色，一点他几近察觉不到的失落在心里泛起。
她说让他不要丢她面子，自己却面也不出。
“闻璟，你在看什么？”旁边的松萝问他。
“没什么。”
闻璟收回目光平淡回应，他走前面，身影消失于碎星银河中。
世界一片灰白。闻璟再次脚踏实地，发现自己正身处密林之中。
秘境传召没有固定的传送点，之前的伙伴会被打散，这意味着他要单独行动。这正合闻璟的心。他不是喜欢跟人合作的性子，不管是松萝还是曾经在流墨斋的伙伴，虽照拂他很多，但他不是心无芥蒂，处境造就他不能回应他们同等的信任。
闻璟沿着脚下树叶纷乱的路，一直走至细竹林，光影间，他瞧见了竹土里顶着两片叶子的小东西。它穿着竹节一样的绿衣裳，正埋在土里，伪装成一株小竹子。
竹叶子在摇晃，好像被头顶淋下来的天光晒得特别的舒服，一舒一卷。
“竹崧。”闻璟轻声叫了它名字。灵随言起，一道金锁立刻飞出将它困住。
它还没反应过来，直接脚不能动了，倒在地上咿咿呀呀地骂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年修士。
“抱歉。”他提着金锁困住的灵植，轻声笑了下，像为它滑稽的表现而乐。
竹崧是一种既像石头又像竹子的灵植，它与那些后天产生灵识的灵植不一样，天生长脚，善躲匿，喜欢顶着自己高高的绿帽子在林间走。它的品阶不高，但极难遇到，放在密林里面跟普通的竹子差不了多少。
闻璟眼力好，一眼就看出了它藏身之处。他将手中竹崧提高至胸前，笑意缓缓收住，“既然你在这，烙阳芝在哪？”一出声，竹崧骂骂咧咧的声音就停了，直挺挺的，装自己毫不知情。
竹崧品阶不高，但传世中有一种灵芝喜欢和它交友，那就是烙阳芝。它的品阶是灵植界数一数二的。
闻璟深谙这点，捉着竹崧开始问，见它沉默，他捏个诀召出把剃灵小刀，想要把它的灵识直接剜出。
竹崧：！
骂骂咧咧的话又来了。闻璟听不懂，当没听见。
他剜下去的动作刚起，一道棕色的影子簌的一声，迅速从他眼角视线划过。
烙阳芝！闻璟将竹崧塞进储物锦囊，直接转身往棕影追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再用金锁将一只扑腾不停的小圆帽捉住。
“哟！终于给我逮到你了。”竹影摇动间，几个人踏着黑锦靴出现在闻璟面前，为首一人挑衅讥笑，“闻璟闻师弟。”
“有一阵子没见，拿了你那好师尊的敕令玉牌回不朽峰，这一来参加比试，怎么没看到几条走狗呢？可真让我失望。”
为首弟子面如重枣，凛冽的眼神中蕴含着轻蔑，上半唇有一颗显眼的棕黑痣，
众人拥簇，自命不凡，这便是上届筑基第一李寻阳。他唇角一边勾起，露出熟练的嘲意，同千万次踩在闻璟头上身上时的表情一样，昂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