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夜半时分，万籁寂静。
许是营寨中来了什么贵人吧，夜半时分一向松懈的马贼窝此时竟然一本正经的派人在外头巡查，倒是叫萧瑟和无心二人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终于翻墙爬进来。
原来白日里，他们并非真的要丢下雷无桀，而是在想，若是他们当真全军覆没了只怕不好。所以便想着自己先行全身而退，再来想办法营救雷无桀和早前被绑来的王曦。
但就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不见王昭的人影。
……
那里虽是在荒郊野外，但却是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别说现在那些人没追过来，便是当真追来了，也未必能找得到他们。
正值初春时节，此时山间的积雪早已退却，露出入冬之后便已经光秃秃的山脉。这里靠近西域，常年漫天黄沙，又荒无人烟，入眼皆是一片枯黄，倒是颇有一种‘长烟落日孤城闭’的意境。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过，太阳早已沉下山脉，此时的中原大地之上入眼皆是一片黑暗，远远看去，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扑出来咬你一口。
微风拂过，冰冷的寒意顺着狐裘钻进脖颈，冷得王昭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萧瑟望着她，沉吟片刻，见她裹得这般厚还被冷成这样，终究不忍，抬手替她拢了拢狐裘，问她，“既然他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走王曦，就说明他们一定是有备而来，若是咱们贸然闯进去，怕是不好。你既然敢一个人远赴西域，我想，你应该早就查过了吧？”
虽已立春，但冬日里的寒潮还未完全退却，这里虽是在北离与西域的边境，但到了这个时候，尤其还是临近夜幕降临的时候，这里还是有些寒冷，刮来的寒风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昭虽然自小跟着他和琅琊王叔习剑，又在草原上跑了那么多年，但毕竟未足月而生，身子骨自然也要比常人差一些，因而如今即便是打了春，但她也依旧裹着厚厚的裘衣。
王昭颔首，缓缓道，“先前在你客栈的时候，我便注意到那两个来打劫的山匪，发现他们其实并非中原人。”
无心望着她，眉眼带笑，“姑娘是如何看出来的？”
“虽说北离用剑，南诀用刀，但北离亦不乏有擅长用刀之人，只是能在北离见到的刀大多都是唐横刀的样式，很少能见到钢刀。”王昭道，“因为钢刀大多都是来自于西北一带，北离习刀之人觉得钢刀笨重，不如唐横刀轻巧，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唐横刀。”
“所以你猜，他们是来自西域的人。”萧瑟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些人是‘长弓追翼，百鬼夜行’的马贼的？”
“这个还用知道吗？看他们说话的口音和他们衣服的样式不就知道了。”王昭笑道，“西域人和中原人的长相不同，说话的语言也不同，自然服饰也大不相同。他们的服饰虽然看着像是山匪，可若是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虽然来自西北一带，但却又不像是西域的人。因为他们虽然一直游走在北离和西域的边境，但是他们的口音又和常年住在西域人大不相同，那日他们出现在北离，又恰巧出现在你的客栈，只怕经过打劫是真，与北离的人勾结也是真。”
与‘长弓追翼，百鬼夜行’勾结的这个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明德帝的第七位皇子，萧瑟的异母弟弟，赤王萧羽。
白日里在镇子上的当铺门口遇到萧瑟的时候，王昭也不是没想过与他实话实说，只是萧羽勾结马贼绑架王曦打算威胁琅琊王氏与其谈条件的事情还未有定论，萧瑟又素来重情重义，若是她贸然告知，难免有挑拨他们兄弟情分的嫌疑，因而与他实话实说的念头很快便被王昭打消了。
萧瑟闻言，眉宇轻蹙，“所以你是怀疑，这群马贼已经和朝廷的人勾结上了？”
“是。只是现在还没有证据，我也不好直接下定论。但若真是我猜想的那个人，倒也不枉我追这么远来找他一番了。”王昭抬眼对上萧瑟的目光，一双好看的眸子在夜色的衬托之下显得熠熠生辉，‘楚河哥哥’四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但又觉不妥，忙改口道，“萧瑟，我……”
萧瑟扶着她的双肩，幽幽道，“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一切有我。”
“这样吧。”沉默良久的无心看着颇有些‘诡异’的两个人，忽然插嘴道，“想来王姑娘心中应该早有成算，我和萧瑟先去营寨打探消息，等着看王姑娘的好戏。”
“好。”
……
“话说咱们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高手，就咱们几个人，我又不会武功，光凭王姑娘一人单枪匹马的，若是救她妹妹尚且还绰绰有余，若是再加上个雷无桀……”萧瑟随意的寻了个草垛子坐在上面，缓缓道，“你打算怎么救人？”
那是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在他们旁边的那个小房子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正好用来遮挡着他们。
无心笑笑，“走一步算一步呗，总会想到办法的。不过现在最要紧的，应该是抓一个舌头，好问一问雷无桀到底被关在哪里。”
“那王姑娘的妹妹呢？”
“自然也是要问的。”
二人话音将落，外头的小桥上便出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两个醉了酒的男人的说话声。
萧瑟沉默的看了对面之人片刻，幽幽道，“舌头来了。”
无心含笑，双手合十，嘴里念了几声罪过，便动手将那两个人抓来，顺便扔下旁边的水井之中，满含笑意的告诉底下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想回答我的问题了，告诉我一声，我拉你上来。”
“你不是会心魔引吗？怎么不用？”
“累。”
萧瑟侧目看了他片刻，叹道，“你真是在寒水寺长大的？”
“不是寒水寺，还能是哪里人？”
“你身上有罗刹堂的武功秘学，这的确会引起江湖人的窥伺。但却又不至于让无双城这样的势力大动干戈，更别说是天外天了。”萧瑟道，“十二年前天外天战败，与中原各大门派签下锁山河之约，为期十二年。十二年之内，天外天的任何人不准踏进北离。我没记错的话，当年还有一个五岁的质子。”
夜深人静，那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冷的月光洒落在地上，将无心衬得愈发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他望着那弯明月，叹道，“其实事情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复杂。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我不过是寒水寺里，一个有些顽劣的小弟子罢了。”
“抱歉。”萧瑟默默一叹，道，“是我唐突了。”
“那王姑娘呢？”无心忽然转过头来，问他。
“什么？”
“虽然这一路上，王姑娘自己没说什么，但是她应该是出自哪个门阀士族的大家闺秀吧？而且我猜，她应该还是个皇亲国戚。”无心望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可是北离的大姓。”
据他所知，北离境内最受天下学子追捧的家族除了清河崔氏和早已隐退朝堂的太原王氏之外，就只有一个琅琊王氏了。
到了明德一朝，关陇士族和山东士族的众多门阀士族之中，威望最重的也是琅琊王氏。
而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如今看起来虽然是两个家族，但只要知道内情的人都知道，他们的祖上是同一个人。
战国时期的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便是他们共同的祖先。
只是这两个家族早已出了五服，到现在已经有好些年不曾来往了。
无心见他沉吟不语，又续道，“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北离永安王萧楚河的未婚妻，就是叫王昭吧？”
萧瑟闻言，不由得一愣。
虽然王昭自己什么都没说，但萧瑟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即便她嘴上不说，可她似乎也没打算隐瞒。至于眼前的无心——虽然才刚刚认识不久，但他也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至于王昭的身份，虽然她自己没打算隐瞒，可出于私心，萧瑟也没直接告诉他，只是问，“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因为她腰间的玉佩，还有她身上的穿着打扮。”
“玉佩？”
“我若是没看错，她身上携带的那个玉佩，应该就是王氏玉印。”无心望着萧瑟，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缓缓道，“只是我听闻，王氏玉印只传嫡系，我若没猜错，她应该是琅琊王氏之女，而且还是嫡系的女儿。也正是为着她的这层身份，所以当初明德帝为了拉拢，便将她许配给了自己最喜爱的六皇子为正妃。至于她身上衣服的料子，我若是没看错，应该是云锦。听闻云锦只有金陵织造署才有，而且还是专门送去天启皇宫的御用贡品，因此无论是平民百姓家还是雪月城、雷家堡或是唐门这样在江湖上素有威望的武林世家几乎很难见到。”
无心之所以能看得出来，也并非是因为王昭的那枚玉印，而是刻在玉印上的图腾。
听闻，琅琊王氏的族徽便是祥云仙鹤，意为——长袖善舞。
所以从头一回见面开始，他便猜到，王昭是琅琊王氏之女，而且很有可能就是萧瑟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未婚妻子。
“无心啊……”
萧瑟终是一叹，他侧目别开无心那颇有几分探究的眼神，隐去眼底的那一丝黯然伤神，似乎并不想提及这段令人神伤的过往，忙转移了话题，“你要是再不拉他上来，他可就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