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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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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卿如听到门僮来报有位年轻公子求见时,来不及吩咐一声,便搁下握了通宵的笔,提着衣摆急匆匆地朝着府门去了。留下身后的门僮疑惑地搔了搔脑袋,甫一见那公子时,他看此人衣着简素,本不欲通传,不过看他言辞很是客气,这才试着来说了一声,未料想自家老爷竟是久等了一般,自个人就出门迎去了。

他见过的登门拜访的朝中大员不算少,可老爷向来待谁都一视同仁的客套又疏远,从不与谁过分结交,怎么这会儿这么热切的模样?

另一边,陈卿如已见着了那门僮口中的年轻公子——正是李承玉。

李承玉穿得很是素简,一身灰蓝的直裰,围着件素色的氅衣,平日散落的发被一支木簪松松挽起,露一截细弱的颈,像一株在秋风里易折的蓬草。他身边还跟着个身形瘦小的小仆,不过陈卿如看了一眼便没放在心上。他向来便不苟言笑,此时面上也寻不见半分客套的笑意,但眼角眉梢总有种似有若无的热切。

“大公子,多年未见了,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咱们去书房里说吧。”

李承玉点点头。同谢枝一样,他一夜未曾好眠,诸多猜测从他脑中纷至沓过,因此脸色到底还是有几分不寻常的苍白,但比起从前的情形已是好了许多。

他由陈卿如引到书房中坐定后,便见陈卿如从袖中拿出一沓纸递过来,还解释道:“昨夜何约在狱中提审了一夜,这是我命人替我抄录的证词,大公子先过目吧。”

他没有招家仆进来伺候,只是自己起身去泡茶。过了会儿回来时,他坐回椅中捧着茶杯小心呷了一口,看李承玉看得专注,便又添了一句:“几位考官的证词倒是颇有意思。”

确实如此。

李承玉一目十行地看完,也觉出不对劲来。谢归和裴牧居的证词很少,对于主审官提出的问题,二人都是一概否认或全然不知。而几位考官的证词则十分详备。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眼下虽说有了人证物证,但并不有力,只要谢归和裴牧居不松口,再加之裴牧居在朝野和天下学子间的威信,依然难以定罪。最要紧的是,如果当真有人向裴牧居泄题,那这个人必然是当时在贡院的考官中的某个人。

何约若要在此案中有所进展,对几位考官的审问才是重中之重。依大晋的《科场条例》,几位考官在收到任命后便必须住在贡院之中,不得离开半步,而贡院之外则有侍卫亲军司的人把守,外人也不得随意进入。

这几位考官的证词大多是叙述那几日自己的行止,初看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若放在一起比对,便发现其中有几人都提到,他们曾看到同考官葛向荣好几次同送菜进来的菜贩说话。

李承玉回忆了下,这位葛向荣应该位在中书舍人,此职位分管刑部和礼部,被委任为考官也在情理之中。

何约自然拿此事去问葛向荣,而他的回答则是因为觉得这菜贩送来的菜不新鲜,害得自己闹了好几回肚子,这才找人问话。

如此解释,倒也不能说完全不通情理,但总觉得有些古怪……

见他一直捏着葛向荣的那几页证词,陈卿如适时插了句话进来:“大公子,我看过这几份证词后,觉得还有一处地方,有些蹊跷。”

李承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写着“夜中时闻鸟鸣之声,难以安寝”。他似有所感,又特意把其他证词翻了一遍,去寻相似的字眼。何约似乎也觉得此事或有端倪,专门问讯,类似的证词倒真有几份,但也有好几人声称什么也没有听到。

看他双眉微皱,陈卿如把捧着的茶盏往右手边一搁,又从袖中掏出张纸来,顺着李承玉的方向展开——竟是张贡院的地图,上头还标识着些人名。

李承玉双眼亮了亮:“不过一夜,寺卿竟拿到了这许多要紧线索。”

陈卿如难得笑了几声,捋了捋颌下精心修剪过的乌黑发亮的长须,道:“我在大理寺任职数十年,总还有些能使唤得动的人的。大公子请看,证词中提到鸟鸣的几位考官,都住在贡院西侧的这一间院子里,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李承玉目光在地图和证词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才缓缓道:“是施栾……他也住在这间院子里,可是这些人里只有他说夜里什么也没听见。”

“不错。”陈卿如微微颔首,“昨夜我仔细看了几遍这些证词,若无串供,那么最有嫌疑的就是葛向荣和施栾二人。”

但李承玉听了,神色并无半分缓和,眉间疑虑的阴云反倒更深了几层。他道:“但这个施栾,我曾经无意查到过他,他是裴尚书的人,他怎么可能……”

陈卿如挑了挑眉,很是理所当然地接了下去:“哦?既如此,那便完全能说通了。这施栾既在裴尚书门下,自有门径能与裴太傅相勾连,共同串谋这场舞弊了。”

“寺卿,”李承玉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这番话而恼怒,仍旧平静道,“多谢你的指点了。你说得不错,舞弊也许确有其事,我不会被我的私心蒙蔽。”

陈卿如在这一刻目光相交间仿佛就明白了他的心思,甚至在他的过于坦荡之前而感受到了些微的惭愧。于是他转而问道:“大公子接下去可是要去大理寺?”

李承玉点点头:“非常之时,也只能行非常之事了。”

“何约此人向来见风使舵,只要大公子不假辞色些,他必会大开方便之门。不过……”陈卿如思忖道,“何约此次乃是由陛下钦点来主审此案,公子你也知道这所谓钦点……这表面的科举舞弊之案的背后,怕是还盘根错节着不少干系。何约也许也有他自己的心思。”

“我明白,我不会轻信任何人。”李承玉点点头,便准备告辞离去。何约连夜提审如此多的证人,恐怕是得了上头要尽快厘清案情的命令,他也必须加快脚步才行。

这时候,陈卿如的声音在背后慢悠悠地响起:“那便恭送大公子……和少夫人。”

原本跟在李承玉身后的小仆随着最后几个字的落下而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出门去——还好被李承玉抓住了小臂。

谢枝有些失措地望回去,只见陈卿如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人都说陈寺卿铁面无私,为人冷淡,可这一遭碰面,他似乎常带着笑意。

只是这笑叫谢枝莫名瘆得慌。

她出门时特意让骊秋帮自己乔装改扮了一番——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黄粉,眉毛画得粗了好几分,还点了好几颗痣上去。莫说她压根没见过陈卿如,就连她自个儿揽过铜镜自照时都快认不出自己的模样了。

像是看出了她的困惑,陈卿如捻着胡须道:“初见少夫人时,我并无觉得不妥。不过这第一处纰漏嘛,在于您的步子。为仆者,终日奔忙劳作,脚步通常细碎杂乱,可您走路时却是施施然又有几分绵软,可见是闺中不事生产的女子。第二处纰漏,是我故意说裴太傅确有舞弊之嫌,当时您面色大变,恐怕您自己都未曾发觉。这第三处嘛,大公子从前身边也跟着个年轻人,虽然性格很是讨喜,不过大公子通常只着眼于眼前之事。但自打进门到现在,大公子却好几次有意无意地看向您,显然对您很是关切忧心。”

李承玉很是有些无奈道:“寺卿,你这架势可莫把人吓到了。”

陈卿如很是爽朗地笑了几声:“少夫人尽可放心,何少卿可不比我,您这番乔装在他面前可是够用了。”

谢枝被他看穿,本很是紧张,结果现在反倒是哭笑不得了。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问道:“陈寺卿,我想冒昧跟您打听一件事。您可知……向礼部检举我弟弟的人是谁?”

陈卿如脸上的笑霎时如退了潮的水一般消泯,只有尚未完全平息的皱痕,像是海水在沙滩上留下的唯一痕迹。

“少夫人,此事恕我难以从命。这和方才给的那些线索,完全是两回事。”

如此回答,其实反倒在情理之中。保护检举之人,是为了防止有人挟私报复。陈卿如对此守口如瓶,李承玉对此不闻不问,皆是为此情由。

谢枝也只是病急乱投医,才觍颜相问。被如此果断地拒绝,她羞惭地红了红脸,但还是回道:“我明白了,还是多谢陈寺卿的相助。”

“少夫人客气。”

李承玉看了会儿,道:“那我们这回可真要告辞了。陈寺卿……还是继续忙着写程知院一案的奏报吧。”

孰料陈卿如听了,也不恼,两手一揣,很是悠哉道:“我这份奏报在中书省那儿过不去,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再改百遍千遍也是枉然。或许等到大公子查明此案真相的时候,我的奏报自然而然便能过了。”

二人彼此会意后,李承玉这才同谢枝回到了马车上,都默不作声地开始梳理起方才从陈卿如那儿得到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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