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卷有余情（19）
视频很长，到了家里有了WiFi才传到了陆栖迟的手机上。她想回房间点开看看，可周清荣不愿意陆准出去住酒店，又嫌客厅的沙发窄，于是便决定让陆准睡陆栖迟的房间，陆栖迟则跟周清荣睡一个床。她觉得有些尴尬不方便，归根结底母女两个很多年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了，彼此又有这么多的心结和矛盾没有解开。确实是尴尬的。
但毕竟是母女，更何况只是一个晚上而已。所以陆栖迟便也很自然的将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抱到周清荣的卧室铺好躺了上去。周清荣正在另一间屋子给陆准准备床上的床单被子枕头什么的，卧室的门开着，躺在床上的陆栖迟可以很清楚的听见他们进行到了哪一步，以防止周清荣突然进来。她将手机拿出来，连上蓝牙耳机，点开陆准给她发的视频。
视频里灯光很暗，可以看出他们是在陆准的酒店房间里喝的酒。江豫喝的不光脸上，连脖子都红了，一双醉眼看着镜头说道：“陆栖迟，你知道吗？有一年，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条新闻。视频里一条黑色流浪狗每天都翻越很高的墙，穿过铁刺遍布的墙头，跳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院子主人说：它跳进来之后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窝在墙角安静的坐着。有时候它会忽然消失，但过了一会儿又会回来。院子主人说，看着它每次来我家，让人很心疼。因为它是来找死去的索尼的。索尼是我养的狗，但是它生病去世了，它以前跟索尼是最好的朋友，经常在一起玩。它现在还在等着它。兽医说，狗理解不了死亡，所以他认为，这个小黑狗每天来这栋房子，是希望再见到索尼。
当时河见看完这条新闻感动的哇哇大哭，头一次，我没有嫌弃他。
当时我就在想，我他妈的不就是这条狗吗？
日复一日的等，没有人能告诉我，最后我等不到了。只是我觉得，我得在这里等，我必须在这里等。我不来，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我就想再见你一面。”
他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张口就流了下来。
他说：“陆栖迟，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他说：“陆栖迟，我现在有个习惯，我想你了我就摸摸项链，”说着他就将衣领里的项链拽了出来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
他说：“陆栖迟，你想我吗？”
他说：“陆栖迟，别放弃我。”
“别丢下我，别再丢下我了。”
他说着说着就呜咽出来，而陆栖迟早已泪流满面。
周清荣一进来就看见陆栖迟侧躺在床上拿着手机哭的满脸的泪，当下心里就有些难受，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然后装作没看见似的一言不发的收拾她那一半的床。陆栖迟也看见周清荣进来了，她也不愿意就这样在她面前哭，而且从她小时候开始周清荣就特别烦她哭。
周清荣是个内心坚强又冷又硬的女人，从她千疮百孔的婚姻和异国他乡的拼搏奋斗来看就知道她拥有多么强大的精神内核，她肯吃苦、坚韧。只要前方有希望就能够咬着牙一直走下去，决不放弃。陆栖迟几乎没有看过她流眼泪，可想而知那天她们两个争吵，她看着周清荣流着泪指责陆栖迟的种种行为是多么的伤心失望。
奈何陆栖迟哭的太狠，鼻子早已堵满了鼻涕，呼气声越来越重，她只好从床上起来，侧着头避开与周清荣对视的可能，然后迅速去洗手间里擤鼻涕洗脸。
晚上关了灯，陆栖迟和周清荣躺在床上，好像头一次黑暗与寂静这两样东西那样不融洽，陆栖迟直挺挺的躺着，似乎连脚尖都绷着劲，一动不动。
而周清荣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突然发现了跟女儿之间的隔阂，就算没有这次她撒谎回国的事，两个人在一个床上也断然是难以入眠的。
脑海中闪回着刚才她看到女儿满眼泪的画面，周清荣不禁回想起陆栖迟小的时候，她是一直都很爱哭的，只不过渐渐地没有了声音，到了后来，似乎连哭的时候都很刻意地避开她。
大概从陆之源走后陆栖迟心事就变得很重，以前在地上跌倒了就哭着要抱抱，陆准跟她一起跌倒的，自己爬起来愣愣的看着他姐哭。可自从陆之源和她离婚从家里搬出去，陆栖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吵不闹，再也没有嚎啕大哭过，哭这件事好像不配再拥有声音。什么委屈都能忍下，忍到忍不下的时候，她就会走掉，放弃。
她现在就是在忍委屈，听话的呆在这里，让她见什么人就见什么人，不让她回去她就不回去。虽然在陆准来之前她们已经互相不说话很久了，也不是不搭理对方，只是她感觉到了陆栖迟在减少和她沟通，俩个人各自在一个房间，上班下班，一天中也只是见两面，甚至陆栖迟都不在家里吃饭。
忍到忍不下的时候，是不是她也要放弃她这个母亲呢？
这时，陆栖迟突然用鼻子哼了一声，刚刚哭的鼻子不通气，囔囔的用嘴呼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她囔囔的说了一句：“马上就是季后赛了，我要回去了。”
周清荣在黑暗中轻轻哼了一声：“回去？说的好像那里才是你的家。”
“那里有我的球队。”陆栖迟道。
“这么久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弄这个球队。你就非得也跟那个人干一样的事？什么东西？子承父业？”周清荣说着说着又有些激动。
陆栖迟支起身来擤了擤鼻涕，既然开始说了她也不避着了。只听她道：“一开始，我只是想把他在集团的篮球队搞散，他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集团的篮球队，这一辈子都让他觉得自己风光无限。我就偏要给他搞散，我把主力都挖走打职业联赛，一个地方集团的篮球队，顶天了能打打省里的企业联赛，没有人会不心动。我搞到了，陆之源也疯了，打电话骂我，提着油桶去砸烧我的训练馆。”
“后来，篮球队成立了，也拿到参赛资格了。我带着我的篮球队拿到了联盟第二。全国第二啊，这是他一辈子都没达到过的高度。我本来要拿全国第一的。”陆栖迟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后来他死了。那么灰败的死了。只看到了我赢了一场季前赛，连全国第二的时候都没看到，别说全国第一了。”
“还没等我捧着联盟总冠军的奖杯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嘲讽他，唾弃他。”
“他就死了。”
“你总说我没有把你放心上你伤心，我在纽约呆的这四个月就是因为我把你放心上，其实我当初就那么跟江豫走掉又有何不可呢？怕你伤心，怕你一个人在这，怕你觉得我没有把你放心上说到头来养个女儿白养一样，我没走。也是真没想到，你会真的让人去我俱乐部考察，要收购。”陆栖迟道。
“你觉得你稍稍组了个篮球队就拿到第二了，不过是侥幸而已。你一个小画家要跨行弄篮球队，真的那么轻易吗？要是没有江豫呢？你能拿到名次？多少人的职业生涯压到你身上，你觉得你能行吗？”周清荣依旧不相信陆栖迟。
“你错了，”陆栖迟清了清嗓子道：“上一个赛季，江豫还没签过来。我带着一群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拿到了联盟第二。今年，我一定要拿到第一，捧起那座总冠军的奖杯。”
周清荣听完，沉默了很久。
许久之后，她下定了决心。
她说：“好，你要今年拿到第一，我就再也不阻拦你。”
“不管是篮球还是江豫”
……
第二天一早，陆栖迟醒来时，周清荣已经走了。陆栖迟撑着头从床上起来，昨天还是哭的有些狠了，她明显的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肿，刚想下地去洗手间洗把脸，就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一摞红红绿绿的正见，摆在最上面的一本就是她的护照。陆栖迟心中一动，赶紧拿了过来翻看，确定是她的护照没错，刚想拿出手机订机票却发现下面是张房产证，打开一看居然是江豫在湘词的那套房子。产权人那栏清清楚楚的写着江豫。
江豫的房产证怎么会在这？
陆栖迟又翻看下面的证件，还有一套旗市的房子，三辆车包括那辆大G、北京的切诺基、还有旗市的一辆路虎。还有一张存折，存折里还有五百万的存款。这大概是两千五百万的身家，陆栖迟算算江豫打球的年数加上各项奖金、年薪、代言、节目通告费等，这差不多就是江豫所有的身家。
现在居然是周清荣把这些拿了出来。
陆栖迟赶紧拿出手机来给周清荣打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想来现在还没到早会的时间。
周清荣有些诧异陆栖迟的问题，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话刚问出口周清荣就明白了，她心里一动，没想到江豫竟然是……没告诉陆栖迟？
那天是他们到的第二天清早，周清荣一夜未睡，因为前一天他们半夜来了之后的争吵陆栖迟又摔门而去的事情伤心憔悴，结果早上有人敲门，一开门看见是江豫一脸怒气的把门摔上。
江豫也不生气，又接着敲，早上六点钟，直敲到邻居受不了了，过来喊周清荣把门打开让他进去。周清荣还是要面子的，这么多年没跟邻居起过龃龉，而邻居也知道她一直单身，大清早看见一个年轻帅气大高个的亚洲男孩敲她的门便顺便八卦了一句问是谁，江豫听得很清楚，周清荣跟那个一头金发的外国女人用英文说他是她女儿的男朋友。
江豫没忍住，嘴角偷偷地扬了扬，然后乖巧的等在旁边，等周清荣跟邻居互相道别后才跟着她进了家门。
周清荣裹了裹身上的厚绒睡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披散着，眼窝深陷，一脸倦容上显露着非常重的怒气。她走在前面，然后把昨天他们两个漏下的那个皮箱拎了出来怼到江豫面前道：“拿走！”
江豫却没有接过，反而开门见山的道：“这个是我特意给您带的家乡特产，有一些酥糖、麻糖、我带的很多，您也可以给朋友同事分享一下尝一尝。”
周清荣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她定定的看着那只黑色的皮箱，好像闻到了酥糖的味道。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间减了几分。江豫又接着道：“我来是想跟您说几句话，说完我就走。”
周清荣还没说话，江豫却径自先走到客厅的沙发处坐下，然后抬眼看着周清荣。周清荣看着他，也有点想听听他说什么，于是也走到沙发处，在他对面坐下。
江豫道：“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叫江豫，昨天您也已经知道了。先效力于中国旗市猛虎俱乐部，已经是打职业联赛的第六年，也是国家队的队长。今年26岁，家住唐城，父母退休健在，感情很好。”
周清荣听到这里眼神抽了抽，却也没打断他。
“我和陆栖迟是在友丰二中认识的，我们是同一年级的同学。那时候互相喜欢但是都没表白，因为一些误会她愤而回了美国，”说到这里江豫眼眸垂了下来，有些落寞的道：“我就等了她八年。这八年，我没有谈过恋爱，身边没有异性的朋友，上了大学之后就签了球队，您也知道男篮嘛，身边女性工作人员也不多。成名之后我不否认有一些女孩子的追求，但是我都没有接受。当然了，这只是我的一面之词，您不信也可以调查我，我如果真的和别人在一起过，就算再怎么隐秘也是有迹可查的。”
江豫见周清荣没说话，又接着往下说道：“说这些呢，是因为我知道您因为缓缓的父亲陆之源，会对我有一些刻板的偏见，认为我也会私生活混乱，来者不拒。”
听到这里，周清荣终于有些惊讶的看向他，道：“你怎么知道？”
江豫道：“我知道，我不仅知道，我也见过他。我曾经推过坐着轮椅的他，简单的交流过两句。并且他的葬礼，我也在现场。”
这话一出，周清荣简直惊得瞳孔地震，张口结舌的瞪着他。
江豫便将推他出体育馆时是怎样的前因后果，又将葬礼时的情景一一都说给了周清荣。周清荣听到是因为陆栖迟创办的唐篮拿下了第一场比赛而且是跟水平非常高的联盟内的豪门强队的比赛，那个人独自坐着轮椅来看，然后又是在散场后那样落寞的被江豫推了出去，脸色才好上了许多。
江豫说：“我知道您作为一个女儿的母亲，在女儿选择伴侣的时候总是替她考虑很多，怕她遇人不淑，怕她走您的老路，怕伴侣不忠诚对她不好，怕婚姻走不到尽头。”说着便从背包里拿出那一摞房产证车本和存折，一一摆在周清荣面前，介绍了城市地段以及估值。然后道：“这是我名下所有的财产，我先放在您这，等您同意我们在一起之后您再交给缓缓。我认同，激情都有消退的那一天。爱也是。您也不能保证，您千挑万选出来的人就能爱她一辈子，他们的婚姻一辈子都不会出现问题。对吧？”
周清荣看着他，没有回答。
江豫接着道：“我呢，已经等了她八年。这八年，我不知道她在美国哪里，过得怎么样，结婚了没有。甚至，在这次她回国之前，我也一直认为她没有喜欢过我。我就那么苦哈哈的，心里想着她，日复一日，煎熬自己。你让我保证我会一辈子爱她守护她，我能保证，我也能发誓。只是这世界上能仅仅凭着一面之词就让人相信的事不多，我认为您是肯定不信的。我拿出来这些房产存折，是我的所有诚意。此刻，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
陆栖迟静静的听完，眼泪又淌了满脸。怪不得周清荣什么都问她了就是没问江豫的事，也是，都说的这么清楚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她回想起那天她睡到中午起床，江豫回来，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