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突厥使团已经通过礼部向皇帝递交了议和书，言尽诚恳，内容皆为之前谢挽风所言：向大晋称臣并接受大晋册封突厥王，将公主送来和亲，并愿意将小王子送来作质。自然，突厥也要求开放互市以及释放三王子图巴托。
皇帝召了林丞相等重臣商议此事，一时半会儿臣子间也各有说法，有人建议答应部分条件，比如释放三王子，但是互市之事还得徐徐图之；也有人一口咬定突厥不怀好意，建议皇帝近日加强对突厥使团的监视，拖延些时日，看看他们会不会露出马脚。
一来二去，本来打算召开的国宴便耽搁了下来。兰吉一行人在驿站等了两三日，见皇帝无召见使团之意，一时心焦，在燕京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托驿站的人联系上镇北军，说兄妹情深，能不能让公主只身一人见见兄长。
兰吉想见图巴托这件事，萧安庭也不能做主。但萧安庭向来支持在北地郡开放互市，如今突厥先服了软，他也愿意向突厥示好，故而向皇帝请了圣旨，让兰吉与图巴托相见。
不过皇帝与他也有别的打算——兰吉和图巴托都是突厥的核心人物，这番会面，或许能让他们探听一下此次突厥议和的真正用意。
三王子图巴托目前被软禁在燕京一处看守甚严的别院之中，除了吃好喝好，与关在监狱中也无异。兰吉一见到哥哥，觉得他面色红润，待在他国京城反而还养得白胖了些。
“兰吉？你怎么来了？”图巴托的住所被看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自然也不知道突厥已经准备称臣议和，一见到妹妹震惊得从躺椅上弹了起来，第一反应是妹妹也被抓来了。
他看向屋外的看守，又看了看兰吉——也不对，妹妹这身打扮甚是庄重，如果是被俘怎么可能穿着这身衣服？
看守们有皇帝和萧安庭的授意，让他们兄妹二人自在说话，都离得远了些。
兰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三哥，如今我和阿木齐伯克是阿爸派来的使者，我们要和大晋议和了。”
“议和？这是阿爸的意思？”图巴托的意识还停留在与镇北军不死不休的份上，听闻这话简直如同铁锤重击。
兰吉点点头，“我们向大晋称臣，换取开放边关的互市，以及放你回去。”
图巴托瞪着她，开放互市哪里有这么容易？大晋和突厥拉锯战这么久，之间的利益纠葛岂是称臣不称臣这种面子问题就能解决的。兰吉定有话没说完。
“如果是这样，阿爸派你来干什么？”他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兰吉默了默，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裙裾，有些答非所问，“三哥，你是不知道… …大巫师说今年夏日炎热，牧草难找… …本来牛羊马匹就少，再这样下去到了冬日恐怕真的撑不过去… …”
图巴托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腕捋开袖子，只见一串翠□□滴的绿玛瑙手串。他急了，“阿妈怎么了？这串子怎么在你身上？”
兰吉抽回手臂，“你放心，阿妈好好的，只是提前把我的出嫁礼给我了而已。”
图巴托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不同意！阿爸要是让你来和亲换我回去，我宁可在这里被关一辈子！我的妹妹要配草原上飞得最高的雄鹰，如今被派来和亲算怎么回事！你赶紧带着人回去！”
兰吉攥紧了手，眼眶有些发红，一字一句对着图巴托道，“是的，我就是来和亲的，之后我们也会接受大晋对下一任突厥王的册封，若是有必要，到时候阿图萨也得来燕京作质。”
图巴托大怒，“这是哪个不要命的瞎出主意！我突厥人何时到了这种境地！真乃丧权辱国！”
“是我。”
“… …什么？”图巴托不敢相信。
兰吉自顾自地寻了处椅子坐下，抿了抿唇才开口道，“三哥，你知道你被抓了之后我军溃散成了何等模样吗？”
图巴托一时语塞。说来说去还是怨他，要不是落入了萧安庭的圈套，突厥这一次怎么会败得如此彻底！
“小妹不是怪你。若是你在，如今这境遇也不会好上几分。”兰吉叹了口气，“阿爸年纪大了，很多事管不住了，我也得替他分忧。往日里虽然连年征战，四处游走，苦是苦了些，但还能找到牧草和水源，和镇北军干上几架也能缴纳不少粮草。今年这一溃散，又赶上旱年，即便是王帐附近也已经有不少族人快揭不开锅了。年初一战，本来就死伤无数，如今又是短食缺药，三哥，你告诉我，我们该如何度过这个冬天？”
图巴托张了张口，还是不愿意接受突厥如今的卑微姿态，“可… …可这么多年也这么过来了！我们铁骨铮铮的汉子，怎么能为了口吃的就把阿图萨都送来当质子？阿爸居然也答应了？”
兰吉苦笑着摇了摇头，“阿图萨三月份生了重病，整个人高烧不退胡言乱语，连气都喘不上来，巫医也没办法，最后还是用很久以前从大晋人手里买的药救过来的。只是这药吃完就没了，要是以后阿图萨再发病，怕是救都救不回来。”
“缺什么药？我们向大晋买就是，何苦把他送来？”图巴托还是嘴硬。
“三哥你说得轻巧！你想买人家就卖吗？”兰吉叹口气，“三哥，我们都知道互市是最好的选择，突厥人没办法开垦种地，大晋人也想从我们那过前往西域诸国，要是能重开互市，别说阿图萨来短期当作质子，就是让他一辈子都留在燕京都可以。也是这一次的事让阿爸终于听了我一回，答应我只要大晋同意重开互市，什么代价都可以。”
图巴托听得憋屈，又一肚子气，“难道你认为的代价就是把自己和阿图萨卖进大晋吗？”
兰吉平静地解释道：“大晋如今从西边进西域货，虽然路途艰难，但依然可以通商，我们在这一点上毫无议价能力。更何况之前我们也抢过大晋商队，怕是就算大晋朝廷愿意重开，商队们也得掂量过几次才敢来。所以重开互市基本只对我们有利，必须要在别处加码。突厥王的称号，我知道哥哥你也不在乎，称臣抑或不称臣，只是名号上的事。大晋的手再长也伸不进草原，突厥人还是自己的王，所以这一点我们可以让步。”
图巴托敲了敲桌子，“那和亲和阿图萨呢？你可别说让他来作质子是为了治病！”
兰吉笑了，“治病不好吗？阿图萨从小就体质差，之后若能送来燕京，也可以权当养病了。至于我，和亲不过是体现诚意的由头，怕是我想嫁大晋也没人想娶。”
图巴托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自己这妹妹长得多标致！岂是那些燕京弱秧子配得上的！
兰吉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正色道，“还有一点，就是哥哥你必须要回去。如今阿爸年岁已高，手底下有几个已经不太安分，我快压不住他们了，只能让哥哥你回去摁住。大晋虽然不愿意重开互市，可他们也想要一个安稳的边关。那几个人想做什么我一清二楚。如今北边呆不下去，他们打算偷偷带人去投奔西边的几个部族。那几个部族说不准真的被说动，要从西边去侵扰大晋，若是真的惹恼了大晋，怕是灭国之难真的要来了。”
图巴托哼了一声，但还是听了进去——他知道王帐内外确实有几个不安分的，眼馋西边的大晋商队，甚至打算抛弃了草原去西边讨日子，可是打着的还是突厥的旗号，最后弄不好还是他们阿什那王族来承受大晋的怒火。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如今镇北军的萧安庭确实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思来想去，图巴托还是决定相信妹妹。
“既然如此，阿爸也支持你，那哥哥就不唱反调了。”图巴托想了想今年对于族人来说确实难熬，自己在燕京衣食无忧，但眼瞧着妹妹都清瘦了些，想来日子是真的不好过。人毕竟不是铁打的，也得吃饭啊！
兰吉点点头，准备离去。她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提前和哥哥打声招呼，二来也是知道大晋定会派人监听，故意把心里话都借着此次机会说出来。如果一味低三下四地乞求议和并开放互市，大晋只会觉得他们态度转变太快，怕是不怀好意。可若是能听到这些考虑，甚至提到了大晋西边的边关安稳，兰吉相信大晋的皇帝是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