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正如兰吉所猜想，她那一番话果真立即传进了皇帝的耳朵。大晋的确不在乎突厥人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但是西边边关的稳定以及通商商路的安全还是大晋所看重的。三皇子和岭南勾结之事已经让皇帝对南边愈发警惕，而西边万一动乱，且不说商路之事，关中军必将分调一部分兵力前往西部，那时大晋中部兵力空虚，一旦岭南王乘机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穷寇莫追的道理大家都懂，兰吉如今又是明明白白地道出了突厥被逼无奈前来议和的前因后果，故而没过几日，皇帝便宣布召开国宴正式接待突厥使团。突厥使团见大晋总算是有了些反应，都微微松了口气。只是详细向礼部官员询问国宴的流程后，发现三王子图巴托依然被看押，不得参与国宴。这一举动让使者们的心又提了起来。

“公主，大晋这到底何意？难不成还是不肯放人？”有人面露难色地问道。

兰吉并不意外，“不着急，一步一步来，三哥不回去，也没人压得住王帐内外。大晋若是不信，大可试试看。”出使他国，要的就是不能泄气，既然已经给自己划出了议和的底线，就必须要稳得住底气。大晋当下关押着自己的哥哥，占尽了先机，自然态度倨傲无礼，可他们突厥也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

其他使者依然忧心忡忡，还想再问，被阿木齐伯克拦住。“行了，你们再怎么缠着公主问，王子殿下也来不了。还是好好准备参加国宴吧！”

他待众人离去后，转过身来看着兰吉，有些欲言又止——他是看着兰吉长大的。突厥有这样一位有勇有谋的公主实在是福气。只是如今国宴在即，大晋若是同意议和，让她嫁进来和亲，国宴上也必然会提到这一件事。他作为突厥王帐内说得上话的长辈，也有些舍不得。只是，劝公主不要和亲的话，他也说不出口——兰吉跟着使团前来，和亲的事情已经是覆水难收。

“公主，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兰吉正对着铜镜看着自己编好的发辫，闻言看了一眼阿木齐伯克，想了想道，“老伯克，我们此行前来，只为议和，一要开放互市，二要救回三哥。所以国宴之上不管出了什么事，我们都应该以大局为重。老伯克我知道您向来稳得住，只是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也容易意气用事。如果出现什么事情，希望老伯克可以稳住大家。”她咬了咬唇，来自大晋的无论是羞辱还是轻蔑，只要能议和成功，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过几日，皇帝召开国宴招待突厥使团，令群臣百官携亲眷作陪。事关镇北都护府，又与突厥常打交道，萧安庭作为镇北都护府大都尉自然是席中要客，座次直接安排最前面，连带着林知霜也坐在皇族下手的首席。

除了已经被废为庶人的三皇子，其他几位皇子也都出席，连八岁的六皇子也来了国宴。只是他岁数小坐不住，原本老老实实坐在五皇子边上，见林知霜来了便一溜烟偷偷跑了过去，凑在她身边叽叽咕咕地说话。曹公公看到了小声提醒了一下皇帝，皇帝也没管他，任他跟着萧安庭和林知霜坐在一处了。

与年初的国宫宴相比，此次的国宴严肃端庄许多，突厥使团被人领着入席后大殿内不闻人声，只有杯盏轻轻磕碰以及衣服在坐席上轻微摩擦的声响。突厥人开宴会向来是鼎沸人声，畅快恣意地很，见到这番架势心中也绷起了弦，愈发谨小慎微，入了席后不再多动，任由四方的各色眼色打量着自己。

兰吉是使团中唯一的女子，又是突厥内部说得上话的实权公主，一进入大殿便吸引了众人的关注。她的长相打扮与大晋女子全然不同，一举一动没有那股子大家闺秀的柔美，但却是另外一种异域风情的魅力。她落座后丝毫不怵各方投来的眼神，落落大方地端坐在席间，神色平静，面容严肃。

皇帝本来就没有打算为难突厥。兰吉和图巴托的那番话，他已经细细思忖过。且不说兰吉是不是故意把话说给他听，她这一番说辞确实合情合理——既是出发于为突厥人的生存考虑，也极为聪敏地捏住了大晋人想稳定边关的心思。国事往来本就是各取所需，开放互市与停战对大晋而言也是求之不得的功绩。故而皇帝虽然没让图巴托出席，但是内心也打定了七八分主意，计划顺水推舟促成和谈。

虽然皇帝面上不显，群臣们也不太清楚这次国宴会如何发展。但是涉及内情的萧安庭，以及一干朝中重臣早就和皇帝几番商讨过，也都统一了观点，故而国宴进程相当顺利。就连兰吉也逐渐面露喜色。

突厥愿意和谈停战，大晋无人反对。释放三王子一事，也可商量。但开放互市的事情还是触碰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有些大臣或多或少在西边的商队中有些进账，一旦北地郡商路一开，势必影响西边商路的收益。可是大臣们眼见皇帝和几位朝中大佬的表态已经颇为明显，如今也万万不敢站出来反对。此次突厥人来得颇具诚意，可谓给足了面子，又是称臣又是送质子进京又是派公主和亲，实在是难以找借口反对。

只是公主嫁给谁这个问题暂时难以下定论。皇帝乐呵呵地让兰吉自己挑，问她在座诸位公子之中是否有中意之人。可兰吉知道皇帝不过是客套话，只说全凭陛下安排。皇帝本来一心都在考虑互市和释放三王子的事情，根本没花什么心思去考虑把公主安排给谁。可一番接触下来，只觉得这位突厥公主做事利落大气，并非寻常女子，皇帝倒觉得若是随意打发有些可惜了。

几位皇子是不可能娶突厥公主的，而朝中其他的适龄未婚公子早就低下了头装不在。突厥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公主，没有进门做妾的道理，高嫁低嫁不一定，但是娶了之后一定是休不得。可是大晋和突厥打了这么多年，民间早就把突厥骂得猪狗不如。朝中做官的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儿子真娶了个异族夫人回来供着算怎么回事？

皇帝没打算立即赐婚，打了几个哈哈让兰吉在燕京先住一阵子，之后再行安排。兰吉也赞成——这样的话，之后阿图萨来了燕京，她还能照顾一下弟弟，二人在一处也不算孤单了。

闻言适龄公子们都松了一口气，国宴上的气氛也终于慢慢热闹了起来。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正当众人皆以为今日要事皆尽，可以放松下来尽情饮酒作乐时，大殿外突然一阵喧嚣。原本安静的殿外骤然传来金吾卫盔甲与兵器磕碰的声响，伴着金吾卫的大声疾呼“有刺客！护驾！护驾！”，一个穿着太监服的消瘦身影如一道闪电窜了进来，手中一把精致小巧的弓，却带着别样的凌冽杀气，直冲皇帝而去。大殿顿时乱成一团。

“救驾！”刺客来得突然，曹公公一个箭步挡在皇帝面前，冲着将将冲进大殿的金吾卫吼道。

那刺客身影飘忽不定，在金吾卫的砍杀拦截中左右横跳，行动匆忙中向皇帝射了几箭，但连皇帝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刺客目标明确，直冲着皇帝一人而去，周遭的大臣以及家眷根本理都不理，挡着路了才一脚踢开。殿中的百官和夫人小姐们何时见过这架势，一时尖叫连连，四处躲闪，一场国宴此时倒成了闹剧。

兰吉见势不妙，一把把年事已高的阿木齐伯克往后一拉，躲在殿侧大柱后。

“公主，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老伯克也不曾想国宴竟有刺客现身，惊魂不定，难得结巴。

兰吉皱着眉，她确实没想到大晋居然内部有刺客挑在这一天动手——这件事她可以保证突厥完全不知情，可偏偏就是国宴出了事。兰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拉着老伯克先以自保为主，躲在立柱后只微微露出半个头观察局势。只见坐在对面的萧安庭已经起身，从金吾卫那里取了长矛，准备将那刺客一击射下，而原本和他坐在一起的萧夫人和六皇子已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如今的皇帝已经被金吾卫紧紧地护在大殿内东北侧，围得如同铁桶一般。那刺客几次向皇帝射箭都被拦住，正准备飞身跳至另一边下手时。萧安庭掂了掂手中的长矛，瞄了瞄方向准备向那刺客掷去。

可就在此时，刺客突然调转身体，借着大梁轻巧地一个翻身，在空中如同飞燕般灵活换了箭的方向，嗖嗖嗖朝着另一个方向连射三箭。其中一支利箭呼啸而过，带着满满的杀气劈开大殿内惊恐的空气，直直地插入了一个人的身体。那人身形剧烈一颤，便无声无息地倒下了。

“殿下！齐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