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在回都尉府的路上,林知霜挽着萧安庭的胳膊轻轻靠在他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说今日刺客的来龙去脉,也觉得这件事肯定与突厥无关。齐王如果遇害,最大的受益人无非就是太子。只是太子的为人说是憨傻也不为过,皇后的手段也一般,真的不像是能安排此等事的幕后黑手。难道是四皇子么?会不会太明显了?
这件事并非萧安庭的份内之事,皇帝已经全权交给了金吾卫,他也不过是和林知霜随便说几句。
“累了?回去早些休息。“萧安庭帮她揉了揉肩膀。
“没有,今天除了最后那一出,其实还挺轻松顺利的。”林知霜想起六皇子还挺会照顾人。今日吃干果,他力气小打不开核桃,都是林知霜帮他剥的,他便自己剥了整整一小碟瓜子端给林知霜。这孩子真的是无比乖巧懂事。细细想来杨贵妃的为人和脾气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能教出这样性情孩子的母亲,能是什么恶人吗?
萧安庭在朝堂中听到的关于杨贵妃的评价并没有这么高,祸国妖妃的言论都有不少,随口问道,“你可曾见过杨贵妃?”
林知霜摇头,“贵妃一直推脱身子不好,从不见外人,别说我了,我姐姐说太子都没怎么见过。不过六皇子的确是她一手带大的。”
萧安庭懒得问后宫内的细节。一骑红尘妃子笑,皇帝乐意宠着,哪怕是金屋藏娇不给外人看都行,他作为臣子何必骂人家是妖妃呢?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几日齐王人在宫中,太医院的人自然也听到那些所谓真龙天子的流言,治疗用药愈发谨慎,所以齐王很快便醒来,伤口愈合状态也较为良好。醒来后齐王便将齐王妃微微责备了几句——皇帝留他在宫中是父子情深,而他们作为儿臣,怎么能就这么不顾礼法,真承了皇帝的话住在宫中?他立即叫齐王妃安排他出宫回府,临行前还特地派人去安抚了金吾卫以及太医院众人。如此种种,真可谓滴水不漏,立马堵住了太子党的嘴。
齐王昏迷期间,他手下的人并没闲着吃干饭,和金吾卫一同查探刺客背后组织的线索。金吾卫本因为没拦住刺客而惴惴不安,结果齐王一醒便派人来慰问——表示金吾卫的职责就是护住皇帝,所以即便齐王受了伤,也不会追究金吾卫责任,让右指挥使大可宽心——这下金吾卫自然感恩戴德,也配合着与齐王手下一同调查。
待到齐王伤势再好转一些,刺客的事情也逐渐查得有了些眉目。最关键的线索不是刺客身上作为障眼法的飞鹰图腾,而是刺客手中的弓。刺客束手就擒之前曾将弓随意丢弃,但还是被金吾卫的人在一片狼藉中找了出来——这并不是一把常见的弓,精致小巧,但威力巨大。金吾卫的人几番辨别,才认出这是用西域紫杉木制作的弓。这种木料纹理通直,木质紧密而富有弹性,中心呈紫褐色,是难得的上等木料。而大晋本土是不出产这种木头的,只能指向西域。而且这把弓的打造技术也类似于大晋西边陇西一带的工艺,结合起来看,这事与大晋西边那一块脱不了干系。
皇帝亦问了问齐王的意思——大晋西边的陇西和渝川两郡地势险峻,难以作乱,数十年来一直安安稳稳,用不着朝廷操心。但是大晋从西域进西洋货的商路就在这崎岖山路中经过,这挣来的利润都经过了谁的手也不好说。之前突厥和大晋打得你死我活,如今竟然坐下来商讨开北地郡互市之事,这对西边的商路而言是最大的威胁,故而有人愿意下死手借着国宴搞出这一出,也不以为奇了。再考虑到那刺客身上带着的飞鹰纹身,怎么看都是幕后黑手想甩锅给突厥人,更加印证了西边商路相关之人作乱这一猜测。
皇帝嘴边带了些冷笑。一个个谈起突厥都是恨得咬牙切齿,对北地郡百姓都是掬一把同情泪,如今突厥服了软要和谈,甚至要重开互市,可以解决大晋遗留了好几代的历史难题,居然有人胆敢玩“百万漕工衣食所系”的把戏,在国宴上来这一出。
至于为什么选择刺杀自己,齐王闭上了嘴没说话,只是看向了皇帝。皇帝又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呢?如今朝廷上就三件大事,一为边关稳定,二为大晋南北矛盾,三为储君之位。杀了齐王对谁最好?谁又在西边商路里捞得最多?这事情发展到现在对谁最有利?
手心手背都是肉,纵使皇帝内心已经确定这事除了自己的几个儿子也没谁敢干了,也不由得心生疲惫——他已经赶走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继续闹下去吗?
齐王看出皇帝眼中的动摇和挣扎,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低下头轻轻苦笑一声,开口道,“父皇,这事干系太大,轻则伤筋动骨,重则玉石俱焚,急不得。只是,我们大晋到底要给突厥人一个说法,大晋和突厥的和谈才是当下第一件要事。至于是谁中了这一箭,当下并不重要。”
皇帝盯着齐王半晌没说话,渐渐腰身不再挺直,身子佝偻了些,在这个最懂政事与人心的儿子面前老态尽显,长长叹了口气。
“先这么办吧。”
“那儿臣先告退了。”齐王起身,唇色微微有些发白,看样子余毒未清。
皇帝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冲他随意地摆摆手,齐王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陛下… …”曹公公凑了上来,有些担心。
“有德,”皇帝慢慢地开了口,“这么多年过去,你可曾后悔进了宫?”
曹公公一愣,立马跪下,“陛下何出此言?老奴这么多年陪着陛下,陛下待老奴也如同至亲伙伴,老奴哪来的后悔之说?”
“起来吧,朕又不是责怪你,朕只是觉得这宫中没甚意思,”皇帝依旧是慢悠悠的语气,“君臣父子,不孝不悌,何故生于帝王家啊… …”
曹公公听得心惊肉跳,起了身只敢在皇帝边上小声道,“陛下的意思是… …四皇子他?”
“有德,你还不了解他们。”皇帝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
曹公公听不明白,皱着眉细想了想还是没懂皇帝的意思,但是皇帝已经自顾自地开始批阅奏折了,便也没再多问。
齐王被刺却大难不死,这一件事让齐王一党可谓又惊又喜,不遗余力地在朝中宣传齐王身带天命这一说。林丞相闻言只是皱皱眉,回家与林嘉懿谈论时也只是叹气。他实在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太子已立,但根基不稳,皇帝已经和他明着道出废太子之意,想来未来朝中必将因为重立储君而引来一场腥风血雨。如今突厥准备议和,自然是好事一件,但也不代表大晋能经得住权力迭代的纷争祸乱。
如今齐王是唯一封了王的皇子,又是皇帝的长子,早早参与处理国事,出入于御书房,在朝臣中声望颇高,齐王与齐王妃又有礼贤下士的名声在外,可林丞相就是莫名觉得自己这位陪伴了快四十年的君主有别的心思。如果真的打算改立齐王,就凭太子和皇后的手段,根本敌不了齐王一党,那皇帝为何还在瞻前顾后?
这些话也只能关起门来和自己的儿子说说罢了,林嘉懿也懂得其中要害,并不多加评判,说了几句后便说起别的事。
“霜儿说再过几日就是都尉的生辰了,请我们过去吃酒。爹那一日我们早些去?”
林丞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萧安庭这些年常在军中,没有过生辰的机会,如今自家女儿有这心思为他办酒,想来夫妻感情甚好,他作为父亲也算是放心了。至于日后都尉和女儿到底定居何处,他还是暂时先不操这份心吧。只要二人能好好的,他悉心养大的闺女,也该有权利选择走自己想走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