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查案到了此时此刻,即便是久在边关不闻朝堂争斗的萧安庭,也明白此次案情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但让他略微有些不解的是,一切都似乎太巧了——刺杀齐王的紫杉木弓偏偏来自长岭,紫杉木弓又偏偏在山匪手中发现,而这些山匪抢劫过的大型商队又都隶属于在长岭一带只手遮天的黎家。再想想燕京现在谁人都暗暗揣测是四皇子谋划了刺杀齐王一事,一切蛛丝马迹都指向了黎家。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封号称绑架了突厥公主的威胁信也可以解释了——只要黎家有心思,他萧安庭在长岭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他们的监视,送来一封威胁信也完全不成问题。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萧安庭微微吸了口凉气,后背靠在椅背上,有些头疼。山高皇帝远,没有皇帝在暗中协调相助,仅仅凭他一人在长岭调查,怕是无法撼动黎家这棵参天大树。
关于紫杉木的证据链,到了那个齐姓客人就断了;山匪门倒是交代紫杉木弓是从大型商队抢来的,可即便购置紫杉木弓的就是黎家,现在黎家恐怕也早就把自家商队里的紫杉木处理干净了。
当下唯一能指望的,便是武澹能否跟着故意放走的那个山匪,一路追踪回山匪的大本营。若是山匪的老窝还残存些许证据指向黎家,那么这件案子才算是能见了些光亮。不过,若是黎家也想到了这一点,千方百计地要压下山匪的案子的话… …萧安庭眉头微微舒展——他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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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宏业没想到自家都尉陪着夫人出门游山玩水时还想着公务,居然不惜动用暗卫传都尉令回来,让镇北军去户部调档案,核对近几年退役老兵的去向,以及发放的退役饷银和分配的田地。其实上半年镇北军已经将士兵退役一事安排妥当,如今再次刨根究底地重查,靳宏业是摸不着头脑。但暗卫传的都尉令中并未解释,只说让他务必尽快,并将不实之处上报兵部。
萧安庭的主意很简单,想要捅破长岭的事情,那就必须引起燕京朝堂的注意。黎家或许可以轻而易举地压下当地山匪之事,以掩盖这些年来的贪污腐败,但是对于镇北军的军务,黎家定然是无可奈何。只要户部的登记和镇北军的记录有一处对不上,那便可以借题发挥,上下彻查地方的田籍登记,不信扯不出山匪和黎家的事情来!
安排完毕后,萧安庭要做的便是等,而这一等,也难得给予他一些闲暇时光。
原定前往永嘉的新婚出游,竟变成了在长岭查案,纵使林知霜不曾抱怨过一句,每每萧安庭深夜归来时,看着她还硬撑着不睡,心中的愧疚还是一汩汩地往外淌。总算清闲片刻,萧安庭立即推掉其他所有杂碎的事,陪着林知霜上街转悠,抑或骑着马出县在山中随意观望些景致,也算是难得的夫妻相处了。
想着此次出游后,萧安庭就要被派回北地郡待上至少两年,等到突厥和大晋的互市稳定了才能回来,林知霜不免有些不舍。新婚的喜字还在都尉府上贴着,而离别的愁苦就已经近在眼前,在难得的二人独处时光,她也显得格外依赖萧安庭,恨不能把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都一字一句讲给他听——他是天天想着怎么查案子,只有她落得清闲成日里地瞎晃。
“我还记着要和你说呢,家里有个卖皮货的成衣铺子,经营惨淡,我想着回京后就把店面盘出去了,你觉得如何?”四下无人,林知霜挽着萧安庭的胳膊,漫无目的地在山中漫步。
“想盘出去那就卖了,不必额外问我。你既然想卖掉,那总有你的道理。”萧安庭自从把库房钥匙给了林知霜,便很少过问家中的财务事项。
林知霜轻轻抿了抿嘴唇,“你可真是财大气粗,不怕我卷了你的家产跑了呀?”
“还想跑?你跑了我也能给你逮回来。”萧安庭捏了捏她的手,“只要你人不跑,怎么败我的家业都行。”
“谁败家了,家里那几个铺子生意都好着呢。”林知霜踢了踢脚下一块石头,和他说起了长岭皮货店垄断生意一事。她是不愿意纠缠,生意难做干脆就不做了,便宜点把那店面卖了,干点什么别的不行呢?
“对了,那一日我见着皮货店里一个伙计,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就是肤色稍许黑了些。”林知霜开着玩笑道,“倒是忘了问那伙计姓什么,莫不是也姓萧?没准还是你哪个远方亲戚呢!”
“是吗?有多像?”萧安庭随口问道。
“像得很呢,从侧面看尤为像,也就是个子比你稍稍矮些,也没你看起来精壮。也是,一个皮货店的伙计,也没机会天天操练,瘦弱点也是理所当然的。”林知霜仔细回想着,越想越觉得二人相貌相似。
“皮货店的伙计平日里都要搬货卸货,这体格也不应该差的。”
“估计不是寻常伙计吧,那天听到他喊皮货店掌柜的叫舅舅,那掌柜也对他喊的小名,是叫平儿还是叫什么来着… …”
林知霜一边说着,正要迈步继续往前走,突然感觉身边的男人慢了一步。她不解地抬头看向萧安庭,只见他神情略微有些凝滞。不过这番出神的表情只是一晃而过。
“那想来就是皮货店老板的亲戚了,少干些活也是自然。”萧安庭眨了眨眼,牵住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着,语气平稳淡然得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可他越是这样,林知霜越是觉得不对劲。难道,那个叫平儿的伙计真和萧安庭有什么关系不成?可是萧安庭这副模样分明是不肯说,她若是刨根究底,怕不是又要牵扯出什么以前的伤心事来。罢了罢了,谁还没点不愿意为人所知的秘密呢。他若不想说,那她便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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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林知霜难得在外溜达了一天,用完晚膳后已是困顿不堪,沐浴完便早早歇下。萧安庭虽然自己不困,但也抱着她上了塌,一同躺着闭目养神。直到二更天,外头的打更人清脆的梆子声在空荡的街道响起。犹豫片刻,萧安庭还是在黑暗中悄悄起了身。
他已经有好几年不曾在黑夜中飞檐走壁,如今再次出手,竟然只是为了翻进皮货店的后院。
后院里大多数的烛火已经熄灭,只有主屋的窗户缝里微微透出一丝光亮来。没过片刻,屋内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唯一的光亮顿时也消失了——想来是歇下了。一阵冷风刮过,整个后院寂静无声,只有院内挂着的几串玉米棒子撞在墙上发出一点点闷响。
在屋顶潜藏着的萧安庭注视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无聊至极。仅凭只言片语,他便兴冲冲地赶上门来窥视一二——是他们如何?不是他们又如何?十年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若真是那姐弟二人,如今定然是隐姓埋名在此生活,他一味冲上门来,重提曾经的旧事,又有何意义呢?
黑暗中萧安庭苦笑一声,难道是因为不甘心吗?不甘心自己和姐姐不过是那个男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进京许久连个户籍也没有,在家中遭遇大难时,还要被原配夫人拖出来替两位嫡生子女挡死劫?还是说,为自己母亲不甘心?本以为遇到托付终生之人,这不管不顾地纵身一跃,却是从一个火坑跳至另一个火坑,终于在燕京郁郁而终。
他从来不曾刻意寻找过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弟。哪怕脱除贱籍,哪怕声名鹊起,哪怕名震燕京。即便是衣锦还乡,萧安庭也从未起过寻找这一对姐弟的心思。同样,那一对逃出生天的姐弟,也从来没有来找过他。双方无比默契地保持着沉默,平静地揭过这一页。
人人都以为他本名萧安平,后改名萧安庭;以为他是为了告别落入贱籍的惨痛过去,才更名改姓。时至今日,北地郡的户籍记录上,仍然留有他是萧安平的记载。
可他从来都是萧安庭。萧安平这个名字,意味着他不过是一个替人挡刀的私生子而已——他甚至不配成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