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5 章
山匪们说是匪,其实不过是一群遭人欺凌又无路可走的可怜人,从来没有正儿八经练过武,若是没了武器只能站着挨打。
而萧安庭和褚光熙不同。一个是在战场上用血与火磨砺出来的本事,一个是燕京高堂名门的家传功夫,即便两人不持利刃,赤手空拳打起来也是凌厉凶狠,卓然刚劲,惹得一众山匪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围观,就连一开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兰吉,也不由自主地凑近细看。
褚光熙身形矫捷,动作迅速而精准灵活,善使奇袭;而萧安庭则孔武有力,招招稳健,攻防滴水不漏。一时间二人打得扬尘四起,落叶飘零,一刻钟过去,竟依旧不分上下。
林知霜恨不能捡起一块石头直接砸过去,这俩人怎么都喜欢和对方较劲!褚光熙非要招惹萧安庭,而向来沉稳的萧安庭,这回居然也和个毛头小子似地要打回去。她都与萧安庭成婚了,过往一切皆已烟消云散,还有什么可争执的!现下被人围观着,无论是哪一方输了都叫人下不来台,难道非要把关系闹僵吗?
“你们别打了!打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住手!”她也顾不得羞耻,冲着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喊。
那两个男人忙于应付彼此,都没有回应,只有兰吉冷静地开了口。“萧夫人,眼下是叫停不能的,这种事,还是由他们自己分出个胜负去吧。”
林知霜回首,“这种无意义的纷争,除了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还有什么作用?”
兰吉把垂在肩头的辫子随意地往后一撩,“萧夫人不愿意被人议论,我自然理解。但男子汉大丈夫,有的事情实在无解,只能靠动拳脚来解决。与其心有不甘,怨气满满,还不如有气出气,发泄散尽。这样对他们也许是件好事。”
是好事吗?林知霜眉间轻蹙,只觉得这样的粗鲁行径实在丢人,而场上的局面已经发生些许变化。褚光熙到底没上过战场,耐力不足,一番缠斗下来已经开始气喘,格挡的速度亦开始变慢;而萧安庭虽然气息平稳,可他毕竟身上有伤,诸多动作扯到伤口——他隐隐感觉到伤口已经开裂渗血。
终于,褚光熙一脚横扫过去,被萧安庭右臂格挡,刚好压到胳膊的伤——虽然外人看不出端倪,但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的乏力。
萧安庭忍着伤痛抬臂一掀,褚光熙亦顺势撤力,只是一个翻身后还没站稳,萧安庭卷着寒意的一击又直扑面门而来——他终于闪避不及,侧身堪堪擦过萧安庭的衣袂,收不住力的步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道,略显狼狈地稳住身形。
“大人!”褚光熙的下属见他就要落了下风,纷纷按耐不住,想要上前。
褚光熙一个冷眼扫过去,咬着牙喝住他们。“都给我站着别动!”
而萧安庭则似乎已经打红了眼,丝毫不让,步步紧逼,原本稳健的招式也逐渐激进暴躁起来,压得褚光熙只能勉强招架。
“都尉,既是比试,点到为止便可,您收手吧!”场上的人看到褚光熙节节败退,都以为胜负已分,就算是武澹也来劝。毕竟这俩人同朝为官,若是势均力敌,打也就打了,反正谁也没占到便宜,说出去谁都不丢脸;可现在眼瞧着褚光熙已经势弱下来,要是萧都尉一个失手真的打伤了他,褚太尉作为兵部的顶头上司,说不准就会为了儿子出头,特地来找镇北军的麻烦。
场上的两人置若罔闻,依然缠斗得难舍难分,即便褚光熙感到招架不住,也绝不肯轻易认输。而此时的萧安庭进攻虽猛,也露出了不少破绽,终于被褚光熙抓住机遇,趁其不备,从他身体左侧一个精巧地反击,逼得萧安庭抽身后退,自己也倒撤几步,二人之间顿时拉开了一段距离。
在一旁坐立难安的林知霜见状,赶忙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挡在萧安庭身前隔开二人。身后男人的粗重呼吸喷在她的后颈,他身上的血腥味也愈发浓厚。
“停下!不准再打了!”林知霜一把攥住萧安庭的手腕,深怕他又动手。
“咳,咳咳… …这下畅快!都尉好功夫… …”褚光熙挣开要来搀扶自己的下属,只伸手掸了掸落灰的衣袍,咽下口中的腥甜之气,后向萧安庭微微一拱手。
萧安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张口还是隐隐带着敌意的冷淡语气,“褚大人客气了,你亦不愧为褚家嫡传公子,日后若是再想切磋,我随时奉陪。”
褚光熙眉间微扬,“呵,好啊,等回了燕京,我定常去都尉府上,萧都尉可别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你俩够了!有完没完!”林知霜拽住萧安庭,就想把他拖回去换药,可平日里被她一拉就顺着走的男人此刻是纹丝不动。
“萧安庭!”林知霜急得扯他。
而萧安庭宛如宣示所有权般,将她的手反握住,朝着褚光熙上前一两步,“褚大人,今日你我算是棋逢对手,不分胜负。你若仍心有怨念,日后不妨找我来打一场,但你下回若再在人前为难我的夫人,我定不会客气。”
说罢,他倒是主动拽着林知霜直接离场,把她严严实实地裹在身前带走,不准她回头看褚光熙一眼。
看着一方离场,而另一方也撤了力被担忧的下属围住。王铁牛一边看戏一边吃烤野兔吃了个饱,赶紧驱散看热闹的弟兄们。“散了吧散了吧,都回去,快点!”
“褚大人,您受伤了?”下属看到他的裤腿上沾了些许血迹,不免忧心。
褚光熙伸手捻了捻那淡淡的血痕,脸色说不上好看。“我未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那萧都尉也真是大胆妄为,竟敢真的对您出手!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褚光熙下属中有褚太尉特地安插的亲信,自然看不得自家公子受辱。
“身份?打架切磋看什么身份?”褚光熙哼了一声,斜斜地瞥了那下属一眼,下属被他的眼神刺得心头一凉——感觉自家公子对萧安庭似乎并没有那么厌恶啊… …
褚光熙倒是希望萧安庭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耻小人,这样自己就可以毫无忌惮地厌恶诋毁他,甚至可以借此挽回霜儿。可是那人偏偏存了一份稳重克制的心,让他无法正大光明地讨厌他。
外人只觉得萧安庭最后一番进攻压制,是得寸进尺,在众人前让他难堪,灭他褚光熙的气势;可亲自对阵的褚光熙自己知道,自己后面气力不接,萧安庭那些招数明面上凶恶,实则力道不重,只是将自己死死压制,并不伤人。
本来他以为萧安庭是顾忌着右臂的伤口,不敢太用力,可最后他似乎也放了自己一马——
自己的最后反击,踢向萧安庭的左侧身体。褚光熙一脚踹出去的时候,便觉得脚下虚浮,用力不稳,以萧安庭的本事,应当可以当胸一脚将自己踹开,可他竟只是抽身而退。这个男人,是在故意隐藏实力,还是因为顾忌着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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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被萧安庭紧揽在身前的林知霜忙不迭地伸手一抓,便在他右臂抓到了一手粘腻湿滑——他的伤口果真裂了,血都渗出了外袍袖子。
“萧安庭,你怎么还和个孩子似地?多大人了还靠打架解决问题?”
萧安庭蹙眉,刻意说得难听,“这个问题你去问你的竹马去,是他要打,我只是奉陪。”
林知霜用力掐他,“什么竹马,你今天怎么回事,尽吃这些莫名的飞醋?”
萧安庭却一声不吭不再回话了,直到林知霜给他小心翼翼地重新包扎伤口时,才语气低沉懊恼地问:
“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嫁给我吗?”
林知霜手上动作不停,也不回答,在萧安庭逐渐黯淡的眼神里自顾自地给他上药,直到萧安庭有些愤愤地拽回自己的胳膊,她才生气地开口。
“谁要嫁给你!再来一次我肯定和祁之皆为良缘,锦瑟和弦,生上十个八个。你满意了吧?问完了吧?问完了把胳膊伸出来!药还没上完!”
扶在她腰间的左掌倏地掐紧,萧安庭几乎是恶狠狠地扔下一句,“我不管,你这辈子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还知道啊!那你问这些有什么意义?还重来一次?你怎么不问重来一次你会不会把我在火场撂给他?”林知霜都懒得理他,一把扯过他的胳膊继续上药。
萧安庭被她的尖牙利齿堵了个严实,沉闷地看她仔细地上完药又包扎好,这才将头伏在林知霜的肩头,颓丧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确实自卑,他确实怀疑自己,他确实在意褚光熙,但无论如何,他不该把这些情绪发泄在霜儿身上。
林知霜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褚光熙一开始主动挑事,怨不得他。
“伤口疼吗?”别的话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的头,贴着他的耳朵轻轻问。
从来不喊疼的萧安庭居然慢慢地嗯了一声,然后偏过头在她的脸颊亲了一口。
这可是个在战场上身中数箭也不肯闷哼一声的男人,如今终于对着她敞开最为柔软脆弱的心扉,低低地喊疼。
林知霜心下叹息,愈发紧地抱住他,“萧安庭… …萧安庭… …”
她一声声轻轻地念叨着,把他的名字挂在舌尖颠来倒去。萧安庭是罪臣之后,不像大户人家的子弟,有名有姓有号有字,比如褚光熙字祁之,林嘉懿字子绗,故而林知霜从来只喊他的名字。无论是平日交谈里的嬉笑怒骂,还是在卧房内意乱情迷时的呢喃,林知霜不习惯叫他夫君,只喊这一句萧安庭,这么久了两人倒也习惯了。
只是今天这一声声缱绻的缠绵细语,像是温润的春露缓缓渗入他孤独的累累伤疤,像是藤蔓细细把枝条缠上他的三魂七魄,萧安庭只觉得心尖都被她唤得一阵阵酥软,恨不能直接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捧着疼惜。
“霜儿… …”萧安庭闭着眼在她发间细密地印下一串吻,“我怕这一切都是我偷来的本属于别人的幸福,我真的怕… …”
若是没有皇帝的赐婚,林知霜很可能就是褚夫人,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虽然萧安庭不满褚光熙对林知霜的觊觎,可情敌的不服气他并非不能理解。年少情谊,被皇帝赐婚拦腰斩断。心爱的姑娘被他人娶走,是个男人都不会轻松咽下这口气。
今日这一架,打的是褚光熙的怨气,也唤醒了萧安庭侥幸下的卑微。
“你怕什么呀,我这不是好好的陪着你么?”林知霜伸手抚上他的脸柔声安慰着,亦在他绷紧的嘴角亲了又亲。
他当然怕。成婚后萧安庭曾旁敲侧击地问出了林知霜和褚光熙彻底闹翻的原因——原来是褚光熙隐瞒自己姐姐的死讯,伪造了萧姐姐人在山海郡的假象,以此作为交换条件,逼迫他进宫退婚。可除此之外,褚光熙的为人处事均无可指摘,三皇子叛国一案又处理得当,被皇帝提拔,亦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朝臣。
方才这一架,褚光熙分明看出他右臂有伤,却并不刻意攻击他的弱处,就连最后的一脚反击也是踢的左边——他的态度明摆着就是不屑于使下三滥的招数,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赢他。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但也绝对是个令人忌惮的情敌。
如今褚光熙对林知霜还是一副痴心不改的模样,若是霜儿真的动了心,那他… …
“你陪着我,我却无法忽视那些痴恋你的目光,你若是唔… …”
林知霜见他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眼看着又要开始唠叨自己和褚光熙的陈年旧事,干脆踮起了脚尖自己凑上去,覆住他的薄唇。
见她难得主动,萧安庭顺势把她抱在膝上,刚想与她深入纠缠一番,林知霜却轻咬了一下他的舌尖,便退了出来。
“你才是我的夫君,我只心悦你。”唇齿间的馨香,是她一直不曾明示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