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应着皇帝的心意,又有丞相和太尉两位大人的安排,黎家虽倒,但终究没有牵连到关中军和四皇子身上。
金銮大殿内外不免有人感到失望,更为齐王感到惋惜和不甘,甚至是不解。四皇子性情古怪,脾气乖张,而四皇子生母黎妃更是仗着娘家人势大,在宫闱中作威作福多年,如今可算是抓着了黎家的把柄,这皇帝怎么就还护着?
但皇帝的算盘确实打得精明,黎家是发迹于商贾的南方富户,在这番重创下折损大半朝中的要职,地方上的肥差也一并抹除,但并没有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只是这多年积攒的家资,最后名正言顺肥了燕京的国库。
黎家上下老小虽然在账本上大出血,但总比人头落地脖颈出血来得好。而黎铭洪是多年老臣,黎家又是南方世家大族的头脸,皇帝并没有赶尽杀绝,抄完了黎家的财产,居然还赏了他几分薄田回去养老,到底没让他这张老脸丢了个干净。
杀鸡儆猴之下,原先被黎家庇护的大小氏族,只要被牵扯进长岭郡贪腐一案的,都战战兢兢地和黎家一样花钱买命;而和黎家并立的南方另外几大家族,也都屏了呼吸,原先张牙舞爪的敛财行径也都一并打消,生怕大晋户部一个高兴也来查查他们的账。
一时间长岭郡的普通百姓们看热闹看得开心——肥头大耳的财老爷们顶着张苦瓜似的老脸,穿着刚裁的粗布麻衣,挨个给上门查账的宗正院官员看账本和地契。他们一口一个“苍天大老爷”,眼巴巴地看着被士兵抬走的一箱箱金银财宝,但就是没人敢上去拦。至于那些低价兼并的良田,也都按着以前户部的记录,分给了没钱没地的穷苦人家。
这阵子长岭郡可谓冰火两重天,喜的喜,哀的哀。
至于刺杀齐王一案,宗正院也是没办法,紫杉木弓那一头查不下去,关中军和黎家又都不能拿出来顶锅,只好依着林丞相和褚太尉的提点,从那四年前死透了的几个贩粮奸商的家谱里编造几尾漏网之鱼,硬说是谋划刺杀齐王的真凶,随便凑了凑卷宗结了完事——横竖是给突厥人一个交待。
至于齐王,朝臣们又不禁赞叹一番这位皇子的气性。之前他在朝会上可是逼着皇帝下令去查那紫杉木弓的来历,齐王一派的人又大张旗鼓地去查黎家的案底,任谁都要以为四皇子和黎家得接下这个罪名;可一夜之间这齐王派系的人居然偃旗息鼓,眼睁睁看着宗正院拿着几张不知道是不是隔夜编出来的证据结了案。皇帝这般糊弄齐王,而今日大殿上齐王笑得依旧那般谦和有礼,真是大丈夫能屈能伸,此乃君子之气度啊!
只是这些话在心底悄悄想一想就算了,齐王脸上笑得再无害,皇帝说得再好听,他们这些做人臣子也得夹着尾巴做人——谁知道皇帝和齐王之间发生了什么,皇家无情,还是不要累及无辜才好。
经此一事,突厥使团准备返回,萧安庭回北地郡的事宜就再也拖不得了。镇北军的修整已经完毕,边关的互市也已经开放。黎家一倒,大晋西边商路就要更换执掌人,少不得要耽搁大小商队的出境,借这个机会鼓励商队重回北地郡边境的互市,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这一走,有人欢喜有人愁——虽然皇帝曾私下允诺丞相,等和突厥人的互市稳定下来,会将萧安庭调回,长留燕京,可谁也说不准未来情势如何。林丞相自然是舍不得自家闺女跟着萧安庭跑镇北都护府吃沙子去的,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萧安庭非让林知霜跟着,他这个做老丈人的除了生气也没办法,谁让闺女如今已是萧夫人。
而除了林家外,不希望林知霜走的还有一人。
一日下朝,就在大殿外,褚光熙快走几步,跟上萧安庭。“萧都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此时来来往往均是朝臣,萧安庭见褚光熙神情磊落,还以为他有政务上的要事和自己相商,自是应允,等到二人移步至宫门外的雁翅楼上,他这才结结实实吃了一口老醋。
“霜儿不能和你去北地郡。”褚光熙说得直接。
萧安庭根本没打算带着林知霜走,只想着委屈夫人独守空房,在燕京等他两年。那北地郡虽是他拼杀多年的旧地,可毕竟民生凋敝,条件艰苦,萧安庭哪里舍得林知霜那细皮嫩肉的去经受北地大漠的风沙。
但褚光熙此言一出,萧安庭的火气还是噌噌噌地往上冒。他夫人的去留,哪里轮得到褚光熙这个外人置喙?
“褚大人,你最好收一收你那些心思。无论她是否跟着我去北地郡,那都是我们夫妻二人的私事,与你无关。”
见他没有直接问答,又如此在意自己,褚光熙还以为萧安庭定要带着林知霜前去北地郡,语气也生硬了起来。“在下曾经提醒过萧都尉,知霜是燕京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娇花,这辈子就得好好养护着,萧都尉要是做不到,就别上赶着娶她。如今萧都尉这是要出尔反尔了?”
“呵,褚大人,你如此在意霜儿的去留,难道是要趁着我不在燕京,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么?”
“上不得台面?萧都尉,你怕是看轻了霜儿的为人,我只是心疼她。你要是得了她的情意还不好好珍惜,趁早让开去。”
褚光熙这般明晃晃的威胁,让萧安庭脸色都黑了下来,一手紧捏成拳。
“我不怀疑霜儿的为人,但我质疑褚大人的品性,你三番五次挑拨离间,对他人的妻室怀有不轨之意。褚大人,你好歹也是燕京名门的嫡公子,这般行事,难道不怕人笑话么?”
“笑话?都尉,我从头至尾对霜儿一片赤诚之心,只是时运不佳没你运气好罢了!你别忘了,崖仓府衙大火那一晚,刺客的刀都抵上了她的脖子,若不是我在,霜儿早没命了!你就是这么护着她的?”
两人纷争的声音大了些,虽在宽阔的雁翅楼上,可还是引得了进出宫门的部分朝臣的注意。
因为皇帝决意放关中军一马,所以辛铖并没有被牵连到这次事件中。故而虽明知辛铖放火雇凶,现在却报复不得,萧安庭被褚光熙戳中痛处,一腔怒气无处发泄,脸都气红了,可偏偏又的确在这事上承了褚光熙的情,只能沉默着往一侧迈开几步。
眼瞧着雁翅楼下的同僚们纷纷抬头来看,褚光熙也不愿与萧安庭在人前闹得太难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道,“萧都尉,我还是那句话,霜儿不能和你去北地郡。听不听由你,但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不会罢休的。”
说罢,褚光熙拂袖而去。
雁翅楼下的朝臣们没听着几句,甚至连萧安庭的脸都没看清,只看到褚光熙一脸郁色地下楼,还以为是和今日大殿上相议的国事有关,都纷纷躲开这尊大佛去。
不过两人这一闹,还是有用心之人抓到了细节。
齐王和褚太尉听完下人的来报,各怀心事。
片刻后齐王瞥了一眼太尉,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于是笑盈盈地开口调侃:“本王这王府中除了王妃,倒也纳了几个美妾。令郎用情至深,这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劲头,本王真是自叹弗如。”
褚太尉脸上的肌肉都气得抽搐不停,恨不能立即回家抄家法抽那混小子一顿。那林知霜都嫁了人了,他怎么还痴缠着不放!礼义廉耻呢?混账东西!
“让殿下看笑话了,臣这就回家训斥他一顿。”褚太尉说着就要动身。
“哎,太尉可千万别。太尉近日不是想和儿子缓一缓和关系么,那就不要谈及此事,随他去吧。”
褚太尉怒道:“眼下萧安庭还在燕京,他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等萧安庭走了,真留他那夫人独在府里,我是真怕这混账东西做出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来。不行,我今天非得抽他一顿鞭子!”说着说着,暴怒的褚太尉又要走。
齐王不得不起身拦住褚太尉。“太尉且慢,您先想想,令郎是一顿鞭子能整治得了的?估计只能白白生了父子隔阂。眼下本王还想着休养生息,顺带招揽朝中人才,若是您这一顿鞭子让他起了逆反之心,连带着看本王都不顺眼了,那本王岂不是亏大了?”
褚太尉虽恼怒,但坐下后思来想去一番也认同了齐王的话。如今给这小混账铺路才是正经,为了林家那丫头和儿子大吵实在不值当。可… …可万一褚光熙真干下点龌龊事要怎么办?
齐王正把玩手中一把扇子的玉坠,但此时仿佛听得褚太尉心中言语,开口道,“太尉爱子深切,故而对令郎管教颇多,却总是将人越推越远。令郎那脾气,虽然倔强了点,但为人处事亦有底线。就算令郎趁着都尉不在,真的动了那份心思,林丞相家的家教可是出了名的严,那萧夫人又岂肯配合着做下那些不齿之事?再说,萧都尉又不是不回来了,太尉少操这份心吧。”
褚太尉在齐王再三安抚下,总算是咽下了这口气,准备当个看不见的睁眼瞎。
待他告辞离去后,齐王坐在原地慢悠悠地抚那玉坠的绦子,半晌过后才叫管家。
“先前让你寻来的那丫头还在不在?”
“殿下是指哪个丫头?”
齐王嘴角笑意加深,“自然是当初咱们萧都尉不肯收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