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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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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镇北军预备着启程返回北地郡,军内事务顿时繁多起来。萧安庭回到萧府时已是夜灯初上。

秋玉和两个小丫头正在院子里把不耐夜寒的花草搬回屋里,见他回来,停下手里的活计,微微福了福身。

“夫人呢?”萧安庭问。

“夫人去马厩了,说是要看看踏雪和红枣。”秋玉答道,“大人,可要人送晚膳来?”

萧安庭的视线从那几株长势颇佳的花草上掠过——林知霜爱养花花草草,也爱养宠物。红枣被她从林府接过来和踏雪养在一起,不久后她又给家里添了一只乌龟和一只画眉,精心饲养着。这阵子下来,就连踏雪这匹军马都长了不少肥膘。

他收回目光,“她用过晚膳了么?”

“尚未,夫人说要等大人回来一起。”

萧安庭点点头,大步往外走,“我去找她,你们先把饭菜热热,一会儿送进来。”

等他靠近萧府后门处的马厩,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听得林知霜几声惊呼,然后便是嗔怪般的责骂:“你这不知好歹的笨蛋,给你梳毛洗澡也要躲,过来,再不过来我赶明儿叫个厉害的来收拾你!”

萧安庭推开马厩门扉,只见林知霜挽了衣袖,正拿着把马刷要给红枣梳毛,原本收拾马厩的马工站在一旁有些尴尬地劝着:“夫人,还是让我来吧,这马脾气执拗得很,往常都是我给它梳毛,它就不愿意让别人碰它了。”

林知霜几次想给红枣刷毛皆不成,也是上了火气,一双明目瞪得通圆,正想掰一掰这马的气性,让它认清楚谁才是主人,就瞧见了萧安庭,一时间像看到了救星。

她迎上萧安庭,手也顺势握住他的胳膊,“你回来了?刚好,快帮我训一训红枣这木头脑袋,骑倒是让我骑,可喂食和刷毛的时候就不认我这个主人了。你那踏雪还是千里马呢,都没它这么能拿乔。”

红枣怕踏雪也怕萧安庭,毕竟当初背着林知霜瞎跑差点闯进闹市时,被这二位狠狠地收拾了一顿。如今见了萧安庭,闹腾了一下午的红枣立马老实了,任由着林知霜给它梳了梳毛,又摸了摸脑袋。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它梳毛?”萧安庭问道。

林知霜刚净了手,要和他回主院吃晚饭,只是顺口道:“这不是要去北地郡么?我想把红枣也带去,北地郡那地方宽敞极了,总能让我骑骑马吧?”

林知霜是个好读书的——先前为了婚事布置萧府时,萧安庭把不少家私从镇北都护府运了过来,其中就有不少兵书和山水志之类——她把这些书七七八八都翻了个遍,只等着亲眼去看看北地郡的荒原大漠和驻扎边境的镇北军大营。

听她这般理所当然又期待万分,萧安庭沉默得如同锯了嘴的葫芦,那劝阻的话语无论如何也倒不出来。

林知霜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萧安庭今晚格外沉默——分明清晨临上朝时还抱着困得迷迷糊糊的自己不撒手,还说些什么“只爱红绡春帐暖”之类的话。

“你怎么不说话?今□□中出事了吗?”

“朝中无事。”萧安庭并不打算把和褚光熙的交谈告诉她,缄默片刻后只是说自己并不想带她去北地郡。

他固然也有明面上让她留下的理由——林家人不希望知霜离开燕京,而萧府名下的店面和庄子也是林知霜这个当家人一直在打理。

可林知霜不愿意,“如今和突厥战事已消,互市又建了起来,我听闻我爹说镇北都护府的刺史也有了人选,朝廷不可能让你一个握着兵权的都尉在外迟迟不回的。这番离京只是暂时,为何不让我去?庄子和铺子的事情我也安排好了。梁主事你可还记得?他是我爹娘信任的老家仆,秋玉和他小儿子最近定了亲,他二人都是管家理事的好手,能在这两年里帮我打理一二,你不必操心。”

一路说着两人已经入了主院,小丫头们已经将饭菜热好端上桌。一碟淋了香油的茭白鳝鱼丝,一碗托在莴苣叶上的莲蓬豆腐,一盆辣子炒兔肉,还有一盒蛋皮如意卷,配上两碗香米——萧安庭喜辣,故而林知霜嘱咐后厨每顿餐食都得有份重口的菜,另外也得有份自己喜欢的甜点心。

林知霜有点饿,坐下后就认真吃饭,全然不觉萧安庭看见这桌晚膳后的眉头又紧了几分——北地郡来来去去就那么点品种的菜和肉,燕京这点平常菜色在北地郡是逢年过节都吃不上的珍馐。他的霜儿只知北地郡辽阔荒原的壮丽景色,但可想过这方方面面的困窘?她可以一个头热便兴致冲冲地要跟着他去北地郡,而他却不能放纵她就这么去找苦头吃。毕竟那里的困苦与贫穷,他是尝过太多了。

更何况,褚光熙并没有说错,燕京是林知霜的家,她在这里有父母兄长的庇佑,自是最安全;可若是跟着他去了北地郡,她只有自己这一个依靠,而自己又能真的时时刻刻都护着她么?若是稍微闪失一点,怕都是无法承受之痛。

萧安庭倒不怀疑自己护着林知霜的的本事,只是他孤家寡人惯了,早已习惯风里来雨里去,带着自己的夫人前去北地郡,总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而且北地郡没有美食没有花鸟虫鱼,没有时兴话本没有绫罗绸缎,这样的地方,和燕京可谓是天差地别… …

“霜儿,我思来想去… …你还是留在燕京等我两年,可好?”

林知霜抬头看他,怎么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

“是不是我爹爹和你说了些什么?”她搁下筷子问道。

萧安庭摇头,即便林丞相定然希望女儿留在燕京,他也不曾给自己施加什么压力。

“不,是我的主意。北地郡条件艰苦,你跟我过去住,这吃穿用度皆不能和在燕京比,为何要跟着我去吃这个苦呢?”

林知霜也想过这些,可她打小便是个不安于内院的性格,处处要跟哥哥比,大了之后老是被掬在家里也难受,如今有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和丈夫去往边境。人总是向往新鲜的事物,相比之下,燕京的种种便利便黯然失色起来。至于吃食和日用上的不便,忍一忍也还过得去。如今萧安庭不肯让她跟着,她自然不乐意。

“可我真的想去。人这一辈子若只为了吃喝活着,甚是没劲。燕京是好,可每日都是这些倒也习惯了,没什么令人新奇的事物,那我总该趁这个机会出去看看。再说了,你都能适应,我为什么不能?”

萧安庭叹口气,自己是个糙命,少时被流放边关不得已才从北地郡生长起来的,林知霜这种深闺宅院的姑娘家家怎么能和自己比。若是身为娇弱的鲜花而非要去招惹寒风苦雪,等到受了挫才知道疼,那就晚了。

况且崖仓州府衙大火那一夜的记忆着实深刻,萧安庭实在不愿意再让林知霜涉险,要是她跟着自己去,少不得要由他亲自贴身护着。但他这一趟前往北地郡又是安顿互市的公事,忙起来几乎不着家。若是丢了林知霜一人独在都尉府里,他不放心;可一直带着夫人在身边出门办事既又不像话又不方便,实在难以两全。

二人在饭桌上谁也说服不了谁——林知霜虽伶牙俐齿,可萧安庭才是对北地郡知根知底的人,两人话赶话,到了最后,居然都上了点脾气。

“我就要去!你不带我我就自己雇辆马车跟着去,你还能不让我进你的都尉府大门么?”

“霜儿你别这样。你若是想去北地郡游览,我之后亲自带你去便是,可此行是公差,并非你想得那般风花雪月,你这样去了万一出事我该怎么办?我又怎么和你的爹娘交代?”

“我不会给你添乱的,你若是办理公务不着家,那我就呆在府上等你便是,我又不会出去惹是生非,你怎么就这么笃定一定会出事?”

萧安庭本就因着崖仓府衙大火一事在褚光熙那里受了一肚子气,见林知霜耍小性非要跟着去,一时口不择言起来,“是!我就是不想让你有任何遇险的可能!我若是再护不好你,怕是又要有什么猫猫狗狗跳到我跟前来搬弄是非,我受不了这个破气!”

听闻此言,林知霜瞪大了眼睛,瞬间明白为什么今天萧安庭回来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然后就是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褚光熙?去不去北地郡难道不是他们夫妻二人间的私事吗?为什么要扯上别人?

浑身就像被泄了气一般,林知霜只觉得心头酸胀又麻木,委屈极了。她分明没再和褚光熙有半点来往,满心里都只有萧安庭一人。她自认活得诚恳坦荡,嫁了萧安庭便只是萧夫人,平日里和他也是是感情极好,可怎么一旦意见不一,萧安庭便会把褚光熙提出来?难道褚光熙要成为他们二人之间永恒的一根刺么?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消他的疑虑?不,他为什么就非得有这个疑虑?难道是… …不信任她么?

萧安庭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立即握住林知霜的手,软了声调抚慰道,“霜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我只是真的担心我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让你又出事。崖仓州府衙大火那一晚已经发生过一次,我不敢再侥幸了。听话好不好?就在燕京等我回来。”

林知霜本来只是心里堵得慌,被他这一劝慰反而更加难受,鼻尖酸酸的只想落泪。“可是… …你要去至少两年。我们自相识算起都还没有一年… …”

萧安庭见她眼圈红红的要哭,一下子就慌了,赶紧把她搂进怀里哄着,又是道歉又是保证自己会常常送书信回来,还说要向圣上请示,年关的时候回来陪她。

可北地郡和燕京间连快马都要连续不断地跑上□□日,就算他能送书信回来又如何?林知霜之前从未想过萧安庭会不愿意带她走,故而没做好自己一个人独居的准备。如今新婚还没过了瘾头就要分来,她自是舍不得。

要是自己独自留在燕京,再过十几日萧安庭便要动身启程,这一别还不知何时再见… …

林知霜双臂环住了萧安庭的腰身,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声音闷闷的:“我不想和你分居两地… …”

“霜儿,这次听我的好不好?”萧安庭知晓她不舍,揽着她又温柔地轻拍她的后背,慢慢地说给她听。

“你跟着我去北地郡,前一个月或许还新鲜,可待久了就无聊。我在北地郡也没有产业供你打理,你喜欢的话本那里也没有,想裁件新衣都买不到舒服的料子。北地郡真的太穷了,霜儿,所以陛下让希望我去那里坐镇,让新建的互市稳妥下来,日后才能给那里的穷苦百姓换上好日子过。这期间必然有诸多事务要处理,我若是顾不上你,那便是我作为丈夫的失职,可若是时时刻刻绕着你转,我又丢了都尉的本分。但我实在担心我离开你的时刻,你会遇到危险。你曾被人害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又被人掳走过,还因为我的缘故差点遭刺客暗杀,我实在不敢再冒险了。霜儿,体谅一下我,好不好?”

林知霜慢慢抬起头,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雾。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知霜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靠着萧安庭的肩膀把泪意逐渐化解。

只是她依然觉得心里不舒坦——本以为自己不是无能的花瓶,可不给丈夫添乱的最佳选择居然是分居两地。她莫不是个累赘?

直到二人入寝时林知霜还在琢磨此事,而萧安庭也有点束手束脚。到底是两人第一次吵架,熄了灯后仿佛都有点不自在。

黑暗中双方只听见对方的呼吸声。片刻后,萧安庭见她不如往常那样腻歪着靠过来贴着他睡,还背过身去侧躺着,犹豫了一会儿主动从背后环住她,见她没躲,这才开口道:“霜儿,还在生我的气?”

林知霜的呼吸声都急促了起来,但就是一言不发。

萧安庭把自己的胳膊递到她嘴边,“那你咬我两口解解气?”

“我又不是狗,才不要咬。”林知霜没好气道。

见她这样,估计还在恼着,萧安庭也不敢造次,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哄她。女子大多心思细腻,自己实在嘴笨,别又惹恼了她霜,干脆只安安静静地揽着她入睡。

林知霜过了一会儿主动转过身子来,萧安庭立即默不作声地把脸凑近,也不说话,就悄无声息地在黑暗中守着,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直到林知霜实在没忍心,在他脸颊上干巴巴地亲了一口,萧安庭这才释然地出了口气——这下算是翻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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