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令丘之山
沈念之笑着点了点头。
“你……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即使我没问,你也应该一早就告诉我。”
“早说晚说不都是我吗?”
“那怎么能一样?”
“我错了。”
林一珞越说越生气,“难怪你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你一开始就知道!”
“是。”
“你……”
“我错了。”
“你混蛋!”
“我真的错了。”
林一珞见沈念之朝自己走来,赶紧往后退,其他人都颇有眼力,三两下散开了。
沈念之也不再逼近,“一一,若我一早就告知你我的身份,你可还会让我留在身边?”
林一珞知道沈念之的意思,依照自己的性子,绝无可能,“可是……你这样做就是不对!”
“是我不对,我认输。”
“不行!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好。”沈念之尚未把剑完全插回鞘中,又拔出剑来。
两人手握长剑,对峙起来。
稍微冷静下来林一珞便后悔了,这下自己该如何是好?应该求胜还是求败?若自己胜了,婚约便毁,岂不表明自己不想嫁与沈念之?可若自己败了,便得按婚约行事,岂不显得自己一心想要嫁与沈念之?
两人就这样僵持不下,院外站了一圈人,没有听到吵闹声,也没有听到打斗声,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谁也没有拐到后院去看。
林一珞犹豫再三,使出一套剑法。奈何两人师出同门,应对之法了然于心。前前后后拆了数百招,仍未分出胜负。林一珞心一急,开始用灵力发力,如此一来沈念之明显有些吃力,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
沈念之一只脚跪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剑,“我输了。”
明明打赢了,林一珞却没有好心情,瞪了沈念之一眼,冲回房去。
“恭喜小姐!”素秋紧跟着林一珞进了房间。
“是啊!这下可算甩开那个登徒子了!”朱夏也跟了进来,“哎!只是……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
“可惜了一桩好姻缘!一个是翩翩佳公子,一个是滴滴美娇娘,本是天作之合,这下可好,硬生生砸在自己手里,你说可不可惜?”说到兴起时,朱夏连连摇头。
“唉!着实可惜!”素秋跟着摇了摇头。
林一珞见两人一唱一和,心里暗自生气,之前学字时就不应该让他们陪在自己身边。
“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这样算了呗!让那个登徒子赶紧走人!”
“走?”
“那能怎么办?总不能——”
朱夏瞟了林一珞一眼,故意咳嗽一声,“总不能让我们小姐主动去求人家吧?”
听到此处,林一珞终于忍不住了,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们两个丫头片子,几年不见长能耐了?竟然学会打趣我了?”
“冤枉啊!小姐,我们哪敢啊?我们是真心替小姐可惜,唉!”朱夏说着,又抬手扶着额头。
林一珞一个箭步,揪住朱夏的耳朵,“你还说!”
“小姐,痛!痛!痛!饶命啊,饶命啊,小姐!”
素秋赶紧上前,“小姐,您饶了朱夏吧,她不是那个意思。”
林一珞又揪住素秋的耳朵,“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吵闹一阵后,林一珞把两人都赶了出去,自己趴在床上,思绪万千。事情发展至此的确不好收场,而且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晚饭时分林一珞也未出房门,此时此刻,自己的确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沈念之。
一连两日,林一珞都躲在房中没有出来。时而摆弄摆弄房内的盆景,时而翻阅翻阅以前爱读的书籍;又或者看看天上的白云,数数夜空的星辰。林老爷和林夫人轮番过来劝慰,他们也不知道林一珞是气愤、羞涩还是懊悔,只能不断感慨女儿的心思猜不透。
这日晚间,林夫人端着一碗汤药来到林一珞房内。
“娘亲,这是什么?血腥味这么浓!”
“补气血的汤药,快喝了吧。”
“我不用补什么气血。”林一珞默默将碗推到桌子的另一边。
“快喝。”林夫人又将碗推了过来。
“太难闻了。”
林夫人掏出一个包裹,“蜜饯海棠。”
不敢再说什么,林一珞端着碗一饮而尽。汤药的味道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以前在哪儿喝到过。
“你这发簪是从哪儿来的?”林夫人抬手将林一珞发间的发簪取了下来。
“一个朋友送的。”
“谁?他是什么人?”
林一珞有些诧异,“许池渊,他是天山派的弟子。”
“天山派,”林夫人小声说着,又仔细看了看,将发簪插回林一珞发间,“这枚发簪虽非稀世珍宝,但做工精良,又有友人的情谊,你一定要好生保管。”
“是。”
待得第三日沈念之来敲门,惊得林一珞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镜子整理一番,这才拉开房门。屋外之人一袭天青色衣衫,手握长剑,背着光,看不清眉眼。
林一珞瞥了一眼,赶紧将视线转到别处,“什么事?”
“回来好几天了,事情也处理完了,是时候回去了吧?”
“哦。我收拾一下。”林一珞说着便关上了门,飞速换好男装,随意拿了两件衣衫塞进行囊。
大门外,林家二老拉着林一珞千叮咛万嘱咐,林一珞答应以后每年至少回家一次,感人肺腑的离别场面这才没有更加悲情。
林一珞见爹爹又在叮嘱沈念之,不免有些难为情,自己只是出门,又不是出嫁。
林夫人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犹犹豫豫好几次,终究忍住了,却在林一珞和沈念之挥手作别时追上去叫住了沈念之。
“不知道你师父——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沈念之记得临行时师父长灯没有嘱咐过自己旁的事情,被这么一问,又仔细回想一番,的确没有旁的。正要如实回答,又觉得此事有些古怪。林夫人是师父长灯的师妹,若真有什么话,两人自可书信往来,即使前来探望一番也不为过,何须旁人带话?可林夫人又的确在询问自己。
“师父让师叔放心,他一定会全心全意照顾一珞,视如己出。”沈念之本以为自己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无从查证,不曾想林夫人仍旧满脸期待地望着自己,这下真不知道要如何编下去。
林夫人叹了一口气,“一路保重,照顾好珞珞。”
“是!”
走了一阵,林一珞皱起眉头,“我觉得娘亲今日有些奇怪。”
“好像是有点。”
两人四目相交,都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跟我爹娘说了什么?怎么他们都让你照顾我?”
沈念之轻轻一笑,“嗯。”
林一珞心里明白,婚约已然解除了,沈念之便没有责任“照顾”自己,“你说了什么?”
“不告诉你。”沈念之丢下四个字,继续往前走。
林一珞又气又急,又有些羞赧,指着沈念之的背影“你你你”说了半天。林一珞自然想知道,但又不知如何询问才不会太过明显。自己毕竟是名女子,这样的话怎生问得出口?最后只得跺了下脚,追了上去。
来时两人本就一路赏玩,去时自然也一心玩耍。来时一路平顺,去时两人想绕道走一条远一些的路,这样不仅能多看看沿路的风景,也可以多几日独处的时光。
这日,两人行至一山下,忽见两个少年踉踉跄跄从山下跑来。待两人跑至近处,林一珞才看清其中身材娇小的一个是名女子,自己常年女扮男装,这点伎俩怎会逃得过自己的眼睛?想到此处,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念之,两人相视一笑。
大概是见林一珞和沈念之是修道之人的装束,这对男女走至近处时朝两人点头笑了笑。少年从行囊中拿出水袋喂少女喝了两口,自己也喝了一口,便又拉着她往前跑。
歇息一阵,林一珞和沈念之准备继续赶路。刚站起身来,便看见乌泱泱的人群从山上飞驰而下,皆着墨绿色衣衫,有的提着刀剑,有的拿着绳索,各个面容严肃,急切又慌张。
一群人不觉放慢了脚步,来来回回打量着林一珞和沈念之,低声吵嚷了好一阵,站在中间的中年男子这才走了过来。
林一珞和沈念之行了一礼。
男子抱了个拳,“请问两位道长是如何进到这里的?”
沈念之看了看林一珞,“走进来的。”
男子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两位是外地人?”
“是。”
“不知两位刚才是否见过一对男女?两人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两人了然于胸,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中年男子道了声谢,领着人群飞驰而去。
“觉得事有蹊跷?”
林一珞点了点头,“你觉得方才那对男女为何出逃?又为何会被这么多人追捕?”
“别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应该不是私奔。”
“不是私奔?”
“怎么?你希望他们是私奔?”
林一珞红着脸瞪了沈念之一眼。
沈念之忍不住笑了一声,“如果是私奔,应该只有两人的亲族来追捕,可方才那群人看着不像是亲族。而且,好多人都拿着兵器,可那对男女并没有修为在身,即使会些拳脚功夫,也不是成年人的对手。”
“他们会不会是犯了什么事?”
“有可能。”
林一珞叹了一口气。
“想去帮他们?”
林一珞摇了摇头,“个中原委尚不明了,如何能帮?”
“是这个道理。”
两人有说有笑继续前行。待得快要出了此地,忽然一阵猛烈的灵力波动自山中传来,沈念之一把将林一珞拉入怀中。两人虽修为护体,但也被震得左摇右晃。
等终于平稳下来,林一珞定定地往山上看了一眼,“看来现在管定了。”
“是。”
林一珞和沈念之不紧不慢往山上走。不知怎的,走了半天也没见着村落房屋,鸟兽也鲜有,走来走去似乎仍在山脚。进山的路只此一条,方才那群人正是由此倾泻而下,但这条路似乎始终走不到尽头。
林一珞摸出一截树枝,却见树枝东转西转停不下来,“你带迷榖了吗?”
沈念之点了点头,也摸出一截树枝,情况亦然。
林一珞抄起手,“我们该不会又被困在迷宫里了吧?或者进到了一个迷阵里?”
“看着像是有人在山中设的迷阵,防止外人进入。”
若是无人领路,迷阵破解起来不仅费时而且耗损灵力。林一珞和沈念之商议一番,决定在山下等那群追捕之人。不多时,却见到方才那对男女慌慌张张朝这边奔来。这对男女虽然瞥见了林一珞和沈念之,但这次却没有停下来,一股脑继续往前。没跑多远,两人忽又调转头来,跪倒在林一珞和沈念之面前。
“求求两位道长救救我们?”
林一珞和沈念之赶紧将两人扶起。
“都这么久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你们刚走不久便有一群人从山上追了下来。”
少年望着沈念之,“不是我们不想逃,是我们逃不出去!”
沈念之看了林一珞一眼,转过头来,“难道这里有什么迷阵?”
少年点了点头,“听说几百年前一群修道高人在山中设下了法阵,山中之人出不去,山外之人进不来。我们便是被法阵所困,怎么逃都逃不出去,还望两位道长能施法助我们逃离此山。只要两位道长肯施以援手,我们一定将进山之法全数告知。”
林一珞笑了笑,“你很聪明,一眼便知道我们想要进山。”
少年低头笑了笑。
“想让我们帮忙也不是不可以,”沈念之顿了顿,“只是,万一你们是戴罪之身,那我们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少女偷偷看向少年,想要开口,立马被少年抢过话来,“道长请放心,我们绝非十恶不赦之人,也未犯下滔天大罪。我叫连辉,她是琼莹,其实……其实我们是私自逃出来的。因为琼莹已过及笄,家中长辈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思来想去,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才……这才……”
林一珞抄着手望向沈念之,弯起嘴角,沈念之低眉笑了笑。
这番说辞看似合乎情理,仔细一想便经不起推敲。两人一看便是青梅竹马,既然郎情妾意,少年早早便可向女家求亲,根本不用走到私奔这一步。再者,若两人因为长辈不同意要私奔,自然是越早越好,为何非要等到现在?还有此地的法阵,先不说山中诡异的灵气,寻常法阵要么防止人逃出,要么防止人进入,可此法阵兼而有之,其中必有古怪。
林一珞轻轻笑了笑,“既然你们不愿如实相告,我们自不会勉强。只不过,来抓你们的人看着实在不少,你们赶紧走吧。而且,方才的灵力颇为凶猛,估计山中妖物非同一般,我们也不知道能否将其制伏,你们离开或许是件好事。”
琼莹缓缓抬起头来,“两位道长是专程来除妖的?”
“倒也说不上专程,只是师父说过修道之人自应除魔卫道。此地既有妖物,我们岂能袖手旁观?”
一男一女低下了头,这才说了实话。
原来此山名唤令丘山,山中有一山谷名曰中谷,谷中封印着一只四处为恶的凤凰。此鸟凶恶非常,几百年前数十位修道者都无法斩杀,最后只得合力将其封印在中谷之中,又在令丘山设下法阵防止外人进入。除了这些修道者,只有令丘族族长知晓法阵的破解之法。但凤凰灵力冲天,封印无法将其压制,于是修道者又合力在中谷内设下一道法阵。此法阵需要一名献祭者——一名年满及笄的女子——深入法阵中心施法镇压。也就是说,这名去往中谷的献祭者此生无法婚育、无法出谷。
连辉和琼莹早已定下婚约。原本此次献祭的是另一名女子,不曾想那名女子进谷两日便染病而亡,于是候补者琼莹便需接替她的位置。婚期在望的两人哪能承受住这一打击?又是绝食,又是上吊。可无论做什么,族人都无动于衷。实在没办法,两人这才想出私奔这个法子,希望能逃脱这一的宿命。
沈念之这才放下心来,“放心,我们一定全力助你们脱险!”
“估计他们应该快追来了,我先带你们躲起来。”林一珞朝沈念之点了点头,领着连辉和琼莹往山坳而去。
两人连忙道谢。
林一珞捏了个诀,一道结界随即张开,“你们安心待在里面,只要你们不出来,没有人能闯进去。”
两人又行了个礼。
林一珞笑了笑,“待会儿我们会同他们交涉,希望能随他们进山。你们放心,我们会留下一人帮你们离开。”
两人又感谢一番。
“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同意,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制伏妖物,也不确定一定能破解法阵。”
“道长……”琼莹有些怯生生的。
“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林一珞顿了顿,“其实有时候直接面对不一定解决不了。”
“人还未到?”
沈念之侧耳听着,“应该快了。”
“方才他们说此法阵既防止山中人逃出,也防止山外人进入。虽然我们未能进山,但却轻易进到了法阵里。念之,我在想,这是不是因为……”
沈念之点了点头,“应该是方才的灵力波动造成的。外面的法阵已然松动,不知道里面的如何了。”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令丘山,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声音,回头一看,果见方才那群人急匆匆往这边赶。这次人群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林一珞和沈念之却一个飞身落在了路中央。
领头的男子停了下来,左手一抬,人群也跟着停了下来,“我们尚有急事,不知两位道长有何指教?”
两人行了一礼,报了家门。
“方才我们见山中有异常的灵力波动,我们碰巧行至此处,或许可以帮各位收伏妖物。”
人群中嘘声和嘲笑声一片。
“就凭你们?”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看比骗子道人好不到哪儿去!”
“才修行几年?”
林一珞全然不放在心上,“方才的灵力波动想必大家都感受到了,估计灵力泄露已非一两日。各位放心,我们一定全力——”
“多谢道长好意,这是我们族中之事,不劳外人挂心。我们还有急事,再会!”
沈念之后退两步拦住了去路,“山中妖物凶猛,各位又非修道之人,如何能制伏?还是让我们去探查一下吧。”
“不必了!”男子领着众人继续往前。
林一珞又挡在男子身前,“就让我们去看看吧,或许我们能帮助一二。”
男子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你们见到连辉和琼莹了?”
“没有。”
“他们去哪儿了?”
“真的没见过。”
“说吧,他们到底去哪儿了?如果不是他们告知,你们怎会知道山中妖物凶猛?又怎会在此与我们纠缠?”
林一珞笑了笑,“我们是修道之人,自然能猜到山中妖物凶猛。与你们耗了这么久,也只是想进山捉拿妖物而已。”
“此地设有法阵,你们是修道之人,闯到此处算是在情理之中。可他们不一样,没有你们的帮助,他们不可能逃出去。说!他们去哪儿了?”
“抱歉,我们实在没见过你们要找的人,”沈念之往林一珞走近了一步,“若你们着急,就不打扰了,我们自会寻找破阵之法。”
“你们以为自己帮了他们?”
两人本已转身而去,听得此言又转过身来。
“你们知不知道,他们若真的出了令丘山,七日之内必死无疑!你们想收伏山中妖物,你们又知不知道,他们是唯一能压制妖物之人!”
两人一惊,不知此话何意。
“说!他们去哪儿了?”
林一珞摇了摇头,“抱歉,实在没见过。”
“如此说来,非要动手不可了?”男子话音刚落,人群便骚乱起来。
林一珞和沈念之往后退了一步,手已放在剑柄上。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