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阵(上)
神界祁天。
寒易凝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茶盏,目光不自觉停在一处暗柜前好一刻。
寒轻遥见她如此,不觉出声提醒道:“阿凝怎么了?”
“无事。”她回神,拢上杯口,“时辰渐晚了,阿姐何妨去小憩片刻?”
寒轻遥闻言,只微微摇首作否认状,又道:“今日,是父神的灵祭之日,虽说母神忧思过重,神智不清,你我姐妹应当代行守夜才是。”
“可阿姐如今身体,怕是也受不得……”
“阿姐自然不可抛下阿凝一人。”她覆上寒易凝微凉的手,“高处孤寂,阿凝辛苦了。”
寒易凝抿唇,颇有些动容。
若说苦,怕是寒轻遥流落人界的两百年才是最苦。
烛光长明,窗边守候的人影却不见踪迹。
佩华望着脚下重影,心下怅然。
“在这做什么?”
抬头,对上一双含笑多情眸。
寒钰生的极为好看,对上金岚晨等也是毫不逊色,这样的人儿,反而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晚辈见过寒宗主。”
“晚辈见过宗主。”
三人声音相融,竟都有一瞬的怔愣。
寒钰自然将此尽收眼底,收起扇面,笑问:“怎么,本宗主长得磕碜,叫你们都避之不及?”
寒轻遥忙道:“不,宗主,晚辈不过是有些讶异您的到来。”
寒钰四下瞧了几眼,附和道:“是许久未来了,这祁天,你们治理得很好。”
佩华的头垂得更低了。
“怎么了,我可怜的少主,被邪界吓破了胆?”
他突如其来的接近还真是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非也……”口中吐出半句,便再没了下文。
寒钰挑眉,挥手示意寒轻遥上前去。
寒易凝微微动身,朝前去了两步。
前头的二人被寒钰左右端详着,见他严肃地在她们之间来回转悠,寒易凝实在忍俊不禁。
收了一记寒钰不满的瞪视后,她自觉地闭紧了嘴。
“都说魔族六殿挪用神界大小姐的名号,招摇过市。本宗主瞧着你们二人有缘,或许是早便得下的命数也不一定。”
“宗主,阿姐前世乃祝氏女,莫非尊主见过?”
寒轻遥又望向他,她早便从小妹口中得知了这一段过往,彼时闻言她也不过一笑置之,如今要说起与佩华的缘分,反而忧心起来。
“昔日人界有王朝反叛,边境臣民苦不堪言,娍华公主不忍百姓受难,领了白蛟就下界救了几千余人。本宗主记得,那年有一位名为阿冷的姑娘,双臂都断了,是娍华公主放出魔丹勉强接回来的。”
阿冷,阿冷……
“阿冷?是因为冬时生吗?”
“因为爹娘是在雪里挖到阿冷的。阿娘说庄稼地长了庄稼女,是好福气。”
一语点醒梦中人,佩华猛然望向寒轻遥。
金饰流苏相撞,十分悦耳。
像王清时送予阿冷的环佩。
公主赠玉,向来美谈。
“我曾听闻,天道修习,需得历经十世轮回,彼时我言,怎会有神愿入此道。如今见了六殿方知,尊荣不过表面,我虽难熬却也能倚仗幼时学的术法,可要入轮回,见众生,怕也是受不得的。”
月华之下,寒轻遥的眉眼尤其舒和。
“我从不曾怨怼六殿,得民心者,不该为些许小事动摇初念,即使微如流寇,也曾以己之名求愿尊主换得神女归来。
“我,亦愿。”
秋山脚下,一袭槿衣的姑娘倚树小憩。
“阿姊!”
远处几缕月白正踏着轻步疾驰而来,跟随在后的,是褪了冕服的两名前君王。
“族中之事要转接皇姐,劝服那些旧臣属实不易,耽搁了些时辰,不过幸好,还来得及。”王奕清拭去额角细汗,展颜道。
佩华自怀中取出一方丝帕,递送过去,道:“皇兄辛苦。”
目光又落到后头的两位身上,金岚晨换了身樱红长衣,只一条发带高束起长发,绵延至腰际。寒易凝特意寻了身雅素的,是昔年寒止最爱的款式,交襟琵琶衣,与珍珠锦缎裙,挽起半束发髻,以两支白玉簪作配,几串琉璃随青丝如瀑垂下。
以往的小公主,向来是钗环不离发髻高盘的。
被她这样看着,寒易凝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身前的细发:“我特意让阿姐盘的,说是仙界女子最爱的装束,既简雅美观,又方便打架斗法。”
打架斗法?
佩华实在忍俊不禁,微微摇首。
青天彩凤盘旋长明,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那彩凤俯首,背脊上的墨怜瓷方才探出头来。
他振臂高喊着“师父”二字,彩凤猛地俯冲过去,惊得他又牢牢抱住不肯撒手。
楚北冥落地化作人形,墨怜瓷还心有余悸地软了双腿。
“我将妖力过继给了皇兄,如此一来,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妖王,再也不会因为偏于人族而被欺凌了。”楚北冥瞧向佩华,“而我也能追随少主了。”
追随,当真是极重的字眼。
只是不待多想,墨怜瓷便兴冲冲地上前来“兴师问罪”:“师父!师娘他吓我!”
“咳。”佩华清了清嗓,不知是忍笑还是要纠正他的言辞。
“什么师娘,”楚北冥嗔怪地看他一眼,“要叫也是叫师爹。”
“?”佩华唇角轻扬,冷冷看向他。
楚北冥眨眨眸,只当单纯不问世事。
拾级而上,灭却阵便在幽林深处。
绿荫青苔,郁郁葱葱,六人三两成群,扶持而上。
墨怜瓷抹去额前汗珠,道一句:“这路好生难走,难为师父来此数趟。”
佩华只扶住他的小臂,淡然道:“习惯了。”
楚北冥却是高度警惕起来,怕是又想起那日见她尸身时,悲恸至无以复加的心境。
只是一眼,便能叫他枯坐到天明也不知。
金岚晨下意识地要去查探左臂阵眼,只是在见到寒易凝侃侃而谈的神色后陡然平静下来,王奕清将此尽收眼底,笑意渐深。
可他随即便想到此行后果,顿觉不安,眉眼间的舒朗霎时淡了下去。
他们此番,与赴死无异。
可各人心境,终归只有个人才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