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界(三)
小狼呜咽一声,又往楚北冥身后躲了半步。
对于鬼怪之说,还是金岚晨上道,他也曾在冥界见过渡忘川的各样亡魂,因而他自认不会被所谓鬼魂影响判断。
只是……
那双布满尘土与褶皱的手攀上他的双肩,试图将他拖入身后的千仞山崖中。
十方镇的灵气斩断了那双鬼手,长指间的淤泥却如同发了疯的藤蔓,翻涌起一阵阵泥浪。
起先,也仅仅是没过了他们的鞋底板。
楚北冥为金岚晨解开穴位,将其右臂揽过双肩,又御剑凌空而起。
谁知那泥浪如有神助般肆意沸腾,漫过原野,漫过树干、树枝、树梢……
直至吞噬整座密林,又逐步逼近他二人落脚的长剑。
楚北冥伸手试探,惊觉上头竟被一方结界所困,阻断了他们生还的路。
“这东西身上有香火气。”金岚晨压下双肩的痛,沉声道。
楚北冥自然也不负所望地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那座观音像!”
那东西意欲再攻,却被拔地而起的灵柱困住了躯干。
楚北冥蹙眉,转眼便取出十方镇,赤红妖气被全数灌入灵石之中,进而结阵逼近,愣是将那东西生生压下。
周遭泥浪退去,金岚晨这才得见迎月而来的墨怜瓷。
少年衣摆翩翩,星灰长发皎若月华,玉色锦袍束身,趁出他颀长的身姿。
似是讶异于他恢复了人身,二人并未细查结界的存在便要飞到他身旁去。
土下又是一阵凄厉的嘶吼,如狂风呼啸般涌起音浪。
七桦剑狠狠一震,所幸楚北冥及时稳住,只是眼瞧着金岚晨双肩渗血,便是玄色衣衫也盖不住那血污,他只得将人借力背起,随后借七桦之力强行破开结界。
墨怜瓷察觉了他的想法,以长灵指取天地之力攻向阵眼。
幸得他慧眼识珠,也省去了楚北冥寻阵眼的时机。
于是双脚轻点,离了长剑,七桦趁此与墨怜瓷合攻一点,再有金岚晨借力,逃离此处不算艰难。
三人再入破庙,王奕清随手弃了残枝入火堆,起身迎上,又见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挂了彩,又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
寒易凝将手中纱衣披在金岚晨身上,又捏诀清去血污,以仙力治愈。
“我一出门,便见三只青面鬼叫着冤枉,我细问了一番,他们又说是被一邪魅女子所惑,那姑娘貌美非常,又在勾心摄魄之事上颇有心得,他们三人被撩拨后动了春心,只那姑娘藏得极好,若非有一人在她欢好时久留了半个时辰,他们三人还真是会陷在这温柔乡中久久无法释怀。”
“然后呢?”墨怜瓷听得入了迷,不自觉接话问道。
“他们自称为一女子争风吃醋,于文人墨客中乃糗事一件,自刎于一槐树之下,算是全了名节。”
金岚晨摆手,又道:“不知真假几何,可我总觉得他们有所欺瞒。”
佩华顺手将贡品鸡鸭放在火上炙烤,又无意提起:“方才北冥与五哥一同出的门,想来也是一样了?”
“非也。”见她提及自身,楚北冥才从金岚晨话中醒过神来,“只是与岚晨兄有多处不同,故而思忖了片刻。青面鬼是真,只是与他们三人缠斗时,偶有青雾弥漫,混了视线,就此与岚晨兄分散。”
他平复了心境,又道:“那雾中人告知我说,她本是清白家女子,只是心许别家公子,被邀请踏青时被三个猎户掳走强纳,他仨人日夜折磨于她,只五日她便实在撑也不住,失血而死。”
“啊?”寒易凝一时噤声,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前后证词不一,很是难辨。
佩华只似无心般摆弄着手中吃食,状若毫不在意。
“她死后邪念纵生,势要入冥界向冥帝申冤,谁知正逢灭却阵起,邪灵肆虐,她便被其同化,化作邪灵绞杀了三猎户,又将其魂魄拖入邪界,这才……”
周遭是一番寂静,只烈焰蹿起花火的声音尤为清晰。
只是这份寂静总需要有个冤种来打破。
风声呼啸而过,那东西再次莅临寒舍。
王奕清霎时警戒,取过苍独就要往来人头上招呼。
寒易凝于心不忍,望向佩华,见她面色无虞,便强行压下那股不适感。
“此女并无过错,四哥莫要……”金岚晨阻止不及,苍独却脱了王奕清的手直直刺入外头那庞然大物身上。
众人皆是一惊,王奕清更甚。
他茫然地瞧着那东西轰然倒塌,苍独剑顺势归位。
佩华这才起身,将一只熏烤完毕的鸭递到寒易凝与金岚晨身边,又将那只鸡送到楚北冥与墨怜瓷面前。
“邪灵不能留。”
她脱口而出一句。
众人哑然。
可……
姑娘何其无辜。
观音像破碎,焦黑的魂魄从里头探出。
佩华瞧也未瞧,掌中幻化出安魂笛。
她望着清冷出尘的月,好似想起了噬骨林里的小家伙们。
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终日徘徊。
魔界通邪的传闻自他们始,可无人知他们背后都是如何如何的一生。
她借笛声安抚邪灵,如藏身九噬湖的每个日夜,如隐匿噬骨林的每个日夜。
邪界不可容身,于是她赐她一死。
安魂笛会将每一份思念带回家乡。
这是母后常说的。
她便常以此器净化魔灵。
或许邪灵也会有所效用。
姑娘在此地逗留了五百年,怕是一直被困在那五日昏天黑地的时光内。
那魂魄化了人样,飘在她的身边。
与她对上,佩华又停了吹奏。
她唤墨怜瓷上来,将姑娘魂魄寄在长灵指中。
“师父,你方才对那姑娘说了什么?”
“劝她归降的话。”她无所谓地答道。
翌日,楚北冥是在一阵饥饿中醒来的。
昨夜众人一致决定让寒易凝与佩华进入暗室休憩,而另四人则守在外围。
暗室经过寒易凝一番仙气洗涤,早早便没了那浓重的香火与邪祟之气。
外头似有异动,楚北冥顾不得身上衣物凌乱就要出门查看。
只见若水划破长空,剑指命门。
他微不可查地沉了眸,见面前人一贯清冷的眉眼,心中悸动,又不可控地泛上一层酸涩。
佩华垂眸,收了剑,回了句“抱歉”。
他答“无事”,却怎么也无法继续相安无事地这样与她并肩而立。
这不一样,也不该这样。
他想要的,不止是战友而已。
可六界存亡在肩,他不能自私地只想着儿女情长之事。
这太本末倒置了。
他如此评判自己。
气氛沉寂,还是佩华先行一步错开他的身躯想要入内。
一声突兀地异响打断了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