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界（四）
楚北冥破有些羞赧地撇过头去，心中祈祷着佩华莫要在此事上作文章。
可惜天不遂人愿。
“怜瓷年幼好食，与他同餐也是委屈你了，如此，不妨你我一同入城，也好采买一番。”
不愧是那样一张淡漠的脸，便是这样的邀约对她来说似乎也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楚北冥本意想推拒，可这又是难得偷闲的时光……
真是令人难以抉择。
但他无需抉择，因为在佩华拉上他手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一切依旧如同往昔。
只是再没了那般舒朗的心境。
“传闻凤凰以竹实为食，可先前在人界，我又瞧你爱食荤腥，怎么，九华宫也会烧煮凡食吗？”她仿若无意，可字字句句都是在意。
“非也，九华宫是为凤凰族烹煮吃食，可我早在翙宁宫便养成了吃凡食的习惯，因而，我一般委托阿欢与兄长替我去人界带些烧鹅一类的吃食。”他也乐于分说，此等小事本不该在这等危急存亡的时刻拿来作为他们的话题。
“原是如此，以往在九噬湖，我也尝为怜瓷备几只野味，他说我的手法还不错。”她轻笑，那应当是楚北冥难得见到的，属于王以欣与邱絮柔的笑。
可为何，他并不能将此与皇甫佩华搭上关系。
“六殿说的对，昨夜属实委屈，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可再次品鉴一番？”
“想来，应当是有此造化了。”
所谓天不遂人愿。
楚北冥在见到肉市上悬着的一溜烟的动物舌后，不负所望地蹙了眉。
“这无言城，还真是不负其名。”他如是评价道。
佩华随意掂量了一番手中蔬果的重量，道：“无妨，去山林中打些野味也好。”
不知何来一行色匆匆的少年，疾步而过正巧撞上了未设防的佩华。
这一撞倒是令三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楚北冥一手握在她腰间，一手错愕地停滞在半空。
佩华耳靠在他的心口，那股强劲有力的急速跳跃声竟让她升起了羞赧的心思。
让人不禁浮想诀别前的那一夜……
那少年压低了头，无地自容地站在那处。
“瞧瞧，这不是前几日被关进大狱的小酒吗？”
“怕是也被割了舌，斩了手，一辈子碌碌无为了。”
“该，早些日子酒水涨价，偏他一人执意，抢了我们多少生意！”
“要我看啊，这就是恶有恶报，老生死的真是值了！”
……
佩华轻咳两声，有些生硬地维持脸面，又问了句：“怎的，这杀人命案，惩处竟只是区区割舌断手？”
“许，许是无言城，规定特殊吧……”楚北冥有些不敢看她，便移开了目光。
这大清早多是酒楼类的地儿来采买东西供己售卖，只是其中也有不少妇女。
围观人对少年评头论足指指点点，这叫佩华十分不适。
只是不知实情，她不可轻易插手。
“这少年瞧着孱弱，不像他们口中十恶不赦之徒。”
楚北冥倒是了解她，也旁敲侧击一番。
“大抵是这狱中受了难。”话虽如此，她也未有过多评判。
瞧着日头愈发大了，二人要走，看热闹的人群见少年不敢反抗，也撒了气就走，无人在意这一条贱命。
他无力地抱紧骨瘦如柴的身躯，血混着浓痰从脸颊滑落，他早便哭不出来了。
“老生是谁？”
他一惊，或许是想不到还会有人在此时驻足。
迎着光，他辨不清那人神色，只勉强识得她矜贵的衣裙。
如烈阳一样的红。
再醒来，那赤衣姑娘还在眼前烤着山鸡。
她的身旁围了好些人，多的是富裕的公子哥。
只有一位姑娘，生得姣好的面容，是他在无言城未曾见过的倾城绝色。
佩华甩开垂涎欲滴的墨怜瓷，口头警告了一句：“莫贪口腹之欲。”转眼就将山鸡送到了楚北冥眼前。
他略有些受宠若惊，随之而来的一句“随行的报酬”也被当作是她高傲的施舍。
他或许还挺喜欢这样的“施舍”。
毕竟这样才是他喜闻乐见的小公主。
被墨怜瓷见了，做了一番鬼脸嘲弄也不恼。
“阿姊阿姊！”寒易凝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真是的……
佩华无奈，将下一只山鸡递了过去。
王奕清只双手环抱，在一旁看着。
金岚晨被迫打了添柴的下手。
真是安逸的日子。
少年如是想着。
“醒了？”楚北冥上前来，将山鸡递过一半，“吃些吧。”
少年比之方才的他更受宠若惊，只是饥饿感容不得他多想，将沾了血污的双袖奉上，讨好似的笑了笑。
见他如此卑微，楚北冥恍然想起他的遭遇，一时悲从心起，亲手撕了些肉片下来送进他口中。
少年起先还抗拒，他只现出凤族真身一吓，便再动也不能，乖巧咽下。
他口不能言，便是那姑娘的问也回答不了。
思及此，他又愧疚地垂首。
佩华倒是不纠结于此，取了那观音像上的贡品就大快朵颐起来。
“待吃完午膳，你借神识之力进他的脑海中探寻一番。”她对寒易凝吩咐道，后者连连颔首，又投去了一个自信的眼神。
……这才是最难让人信服的地方。
“需要本殿护法吗？”金岚晨挑眉，很荣幸地得到了一记白眼。
“阿酒！”
不远处一位老者笑着招手，大抵是在唤他的名姓……
“阿酒！”
眼前似有大雾倾碍，那老者的面孔愈发辨识不清了。
“阿酒！”
阿酒？
阿酒是谁？
少年茫然睁眸，眼前是一排排摆放齐整的酒缸。
“阿酒，今日这可是第三批了，你这酒水生意风生水起的，瞧你这兜里却没几两银子，要我说啊，你真该学学他们，好歹涨些价钱，别再亏了去。”
“老生说了，咱们做生意讲究的就是诚信，若要学那副做派，还有几人愿意赏光来咱们这吃酒，不都上赶着要去别人酒肆里尝那些好酒好菜吗。”
“话虽如此，你这酿酒技术当真是咱们城里数一数二的了，也不打算收个徒弟传承手艺？”
“害，我还年轻，收徒那档子事，轮不着我，老生自己还能做个十几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