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架（一）

“唔……”冯让清在疼痛中醒来，她的后脑勺应该被人敲击过，现在一睁眼，眼前冒星星。

她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绳子绑住了。

“老板，她醒了。”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冯让清眯着眼抬头去看，发现自己被绳子绑在一把椅子上，而自己，正在一个酒店套房的中央。

看来不是终结派的。她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终结派，应该会把她关到地下室那种阴暗潮湿的地方，那么她的境况会糟糕很多。

要是那个情况，她可能一刻都忍不了了。

冯让清没出声，不一会儿，房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他身型肥大，头秃，原来仅有的一撮毛看上去也要掉光了。

冯让清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常明辉不给自己配个假发呢？

她忍不住笑出声，这笑声惹恼了常明辉。

他怒目圆瞪，伸手不客气地捏住冯让清的下巴，迫使她盯着自己。

又听见冯让清冷笑了声，“你就这么急？常总？”

常明辉哈哈大笑，一副自负模样。

他手上的力道很大，这一捏，再松手，冯让清的下巴上立刻留下两道红痕。

常明辉啐了一口，“还是冯教授说话算数，说是要来，害我等了好些天，也不来。”

“我忙得很，一直不去，不就被常总亲自接过来了吗？”

常明辉冷哼一声，“你自己来，和我去接，那可就不一样了。”

的确不一样的。

如果说在拍卖行门口常明辉打出的那通电话，让冯让清变得被动，因而在别墅里低声下气；那么，现在常明辉急不可耐地绑架冯让清，又让她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其实她并不着急来看母亲的手稿，寻找冯尧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必须要徐徐图之。她等了十几年，还差这十天半个月吗？

她倒是需要这拖延的十几天去印证自己的猜测：到底是常明辉更急。

他急什么呢？

虽然常明辉没有明说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从他利欲熏心的处事原则来看，绑架冯让清，那么势必与她对立，自然不可能再是要她牵线参与黎明号建造项目的事情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认为绑架冯让清可以让他了解到和新资源有关的消息，因此可以捷足先登，自然大赚一笔。

常明辉从自己西装内衬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成手掌大小的纸张，他展开来铺在冯让清的眼前，“冯博士，受累了，还请先看看。”

他这套假客气，冯让清不受用，只用余光瞄了一眼，很快把眼皮子垂下去。

常明辉以为他是不愿意看，心下恼火，喊了门外两个人进来，一左一右站在冯让清身后。

他掐着冯让清的脖子，不许她低下头。

“冯博士，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冯让清艰难地勾唇，露出一抹笑容，“常总，不是我不想看，只是你这样子绑着我，我怎么看？”

眼见她倒也没本事逃出这间套房，常明辉四下看了看，把手甩开，差点让冯让清以为自己的脖子要断了。

她被口水呛了下，猛地咳了咳，注意力却一下子被常明辉手上的手稿揪住了。

那是妈妈的字迹，她看得出来。

来自冯尧和这个世界，带着岁月的痕迹让冯让清的心刺了一下，她感受到微微的酸楚。

那是一张被人揉搓过的纸张，大概是被人通过技术手段加厚过，所以表面会有些粗糙。

一整面都是数字，粗略一看大约三十多行。虽然冯让清不是天文专业，但是经过冯尧打小的耳濡目染，她也立刻明白那是星系坐标。

整整一面的星系坐标，之间应该蕴含着某种联系。

而这个联系，大概就是常明辉要找她的目的。也就是，新资源相关的信息。

可是……常明辉喊来的两个人站在冯让清的身后，半身长的枪支枪口一个对准她的后脑，一个对准她的下肢。

如果冯让清敢反抗，那么运气好是半身不遂，运气不好就是死。

其实她并不打算逃。

在这样的情况下，常明辉竟然亲手帮她解开捆绑的绳子。因为冯让清的胳膊过分纤细的缘故，粗粝的麻绳在她的皮肤上经过不断的摩擦，已经将一部分皮肉磨了下来。

但是冯让清并没有在意，她甚至没有给一个眼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她的全部注意力已经放在了手稿上，专注的思考让她进入了一种真空的环境。整个周遭一下子安静下来，她仿佛进入纯白空间，只有一束光照射进来，照亮了她。

冯让清接过常明辉递过来的手稿，又让人搬了张桌子在她面前。

在数十人的围观下，她很快执笔进入自己的思考时间，不作他想。

她专心起来喜欢皱眉头，时而皱眉，时而松开，时而会笑，常明辉心里其实也紧张得很，搓着手焦急等待。

看冯让清这副样子，反倒他自己一惊一乍的，差点要得心脏病了。

大概十分钟后，冯让清抬起头，“这是小行星坐标。”

常明辉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这语气中难免失望情绪。

“你当然知道。”冯让清又低下头，用笔接着写起来。

常明辉的资源公司有着仅次于环境调查署的勘探设备，如果坊间传闻无误，那么他们还拥有自主研发的星系最远距离望远镜。

一整面坐标，数量多，位置远，但是只要常明辉愿意，观测还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心里盘算：看来常明辉并不是冒冒然将她带回来，找她，大概是走投无路下的孤注一掷。

也就是说，这份手稿大概除了她无人能解。

那么，她和这份手稿的唯一关联，只有她和冯尧的母女关系。

难道这真是母亲留下的线索吗？

她心中并没有答案，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先从常规解法算起。

“这些坐标就是空的。”常明辉见她列出常规公式，立刻给出提示。

“空的？”

常明辉让人送来一个文件袋，里面有对应坐标的勘测照片。

冯让清见过远渡星系的边缘地带，但是这样的画面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整个照片呈现灿烂的紫金色，唯有陨石碎片环绕，画面的深处能够看到一个黑色的圆环，成发散状。

更深处是一片漆黑，粘稠的，像是能吞噬一些，这种黑冯让清在边界线见过。她猜测，这是另一处边界。

如果将整个远渡星系折叠成一个二维画面，那么他们正是从画面的西面穿过“门”进入，在边界线建立了日月基地并驻扎下来，时刻观测星系的稳定情况。

而生存所在的六颗星球，虽然离日月基地有些距离，但也不过是在整个星系的西方。

远渡星系的东方是他们完全没有踏足过的地方。

冯让清知道，这些年常明辉一直希望发掘出全新的材料，所以将目光放在了星系东面。但是“深渊”的吞噬和辐射病的死亡威胁，让他们的工作戛然而止。

十几年前妈妈已经在观察星系东方了吗？

冯让清若有所思。

她的手指摩挲这些照片，的确如常明辉所说，这画面上有他认知意义上的空无一物。按照他们之前的勘测经验，如果这些坐标有意义，那么应该是一个又一个的小行星，他们可以登陆并挖掘。

常明辉说：“这一定是冯尧留下的线索，只要破译，一定就是新资源的行星坐标。”

“新资源？”冯让清拧眉。

这些年，环境调查署的工作没有以前那么迫切，是因为目前已知的许多资源已经远远超过人类的科技水平了。

就连目前最先进的黎明号建造，也只需要在近年来新发现的第七资源星上找到的矿物资源。

为什么还要新的？如果找到了，它的商业价值在哪里，值得常明辉这么趋之若鹜吗？

冯让清灵光一闪。

1482号陨钢。

是的，就是三年前她亲手负责的人体零件移植项目的原材料。虽然当时唐铭凯将人截走，项目突然叫停，冯让清进入两年最惨淡的停工期。但是受试者的生存情况未知，完全有理由相信可能存活。

并不是人体存活，而是零件存活……如果零件存活的可能性存在，那么后续的工作就有很大的研究价值。

当时，常明辉跟赵显的关系还很微妙，他的资源公司负责后期挖掘工程，他们从现在被证实废弃无意义的行星上带回了1482号陨钢。

“原来常总还没有放弃1482号陨钢吗？”冯让清勾唇一笑，一旦了解了常明辉的终极目的，那么也就没什么好慌张的了。

常明辉不可能杀了她，至少在证实坐标无误前，自己都是安全的。

1482号陨钢的存在，对于当年亲历人体零件项目的人来说，都是一道梦中射入的，可望不可即的，不断追随的光。

冯让清自然没有遗忘。

那温热的温度，鲜活跳动的触感，残破的肢体画面，至今还保留在她的脑海里。

“让他们都退出去吧。”冯让清说，她转头，后脑勺一下子碰到那黑洞洞的枪口，冰凉的触感让她差点浑身起鸡皮疙瘩。

“常总，对1482的渴望程度，我想自己应该跟你不相上下吧。当初环境调查署叫停，你跟赵显的合作关系破裂，我不是还挺支持你的？”冯让清笑了笑。

常明辉皱眉，他摆了摆手，其他人顺势退出房间。

说起这件事，他心里烦躁，但状态比刚进来的时候松弛许多。毕竟当年赵显叫停人体零件项目，他和冯让清的确是站在同一阵营的——他们都坚决反对。

“别提赵显那个晦气的了。我好不容易弄到这份手稿，联系上他，他也是愚孝得很，竟然说父亲身体不佳，他没心思管这些。真搞笑，当年为了他父亲的身体，他才一个劲地推动项目，现在有了线索，竟然又说不弄了。还真是和他当年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他一向如此。”冯让清附和。

她拿起笔，抽出一张空白草稿纸，画下手稿上记录的34个坐标，然后一一连线。

刚才光是计算，她并没有看出这些坐标的联系，现在画在纸上，她隐约观察出来一种微妙的联系。

冯让清抬头用余光看了眼常明辉，对方不如一开始那么警惕，大抵是对自己太自信，或是冯让清打的感情牌起了作用。

常明辉看了眼冯让清纸上的东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哦不，他只是反复摩挲自己光滑的头顶，“连线题我们也做过，但是……”

“并不是简单地连线。”冯让清打断他，“可能需要繁复的计算，但这不是我的专业，所以速度要慢些。”

“需要多久？”

“急也急不得，如果算错了，就要从头再来。”冯让清耸了耸肩，她眯着眼，“常总，你要不给我两天时间，我自己琢磨琢磨？”

常明辉想了想，指着房间角落处挂着的监控探头，警告道：“别耍心眼，冯博士。”

“要是能帮你破解出坐标，你喊我声再生父母都不为过吧？”冯让清嗤笑出声，“行了，你赶紧离开吧常总，刚被绑架的惊吓还没过，总得给我缓缓吧？”

“只有两天。”常明辉强调，“你也该急一急了，你不是一天到晚急着找妈妈？”

他这话嘲讽之色尽显，冯让清却不恼。

冯让清说：“这两天是我为你着想呢。可行性实验还没结束，你想他们找不到我的人，是不是得抓狂了？”

常明辉冷哼，不以为意，“得了吧，赵显那边没把伦理研讨搞定，你们的可行性实验终究是糊弄人的。不过这么说，我还得谢谢赵显了。”

“常总，别一天到晚给自己认爹妈了，行吗？”冯让清打了个哈欠。

她看着眼前的落地窗，落日余晖洒落进来，衬托出不合时宜的悠闲自在。望着窗外高楼大厦的顶层，甚至能看见对面那栋大厦顶部的天台花园。

芳草地、游泳池、小森林……冯让清猛地瞳孔一震。

这两百米间隔，有高低错落。那游泳池波动的水面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

常明辉顺着冯让清的视线望过去，见空中花园中，数十人挤挤攘攘在一起，串联在小树枝桠中的灯串接二连三地亮起来。伴随着动感的音乐，一群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嬉笑打闹，好不热闹。

常明辉了然地笑笑，“冯博士，你看我给你选的地方不错吧，还有如此雅致能欣赏别人的快乐呢。”

这时候，冯让清几乎要挫败地扶额叹息了。她到底是今天脑子抽了哪根筋，才能被这个常明辉抓过来啊。

对面游泳池里以优雅的自由泳姿，如灵巧的鱼一样游个几个来回，时不时钻出水面，帅气甩头的……不是储真，还会是谁啊？

冯让清冲着常明辉和善地笑了笑，“是的呢，常总，非常感谢你。”

非常感谢你，又让她好好欣赏到了自己Omega的美妙身材。

如果可以近一点就更完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