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你干什么去了?”
储真一回家,正在脱鞋子,黑暗中突然传来冯让清悠悠的声音。
他吓了一大跳,手中提的袋子差点掉在地上。
“让清?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储真缓了缓,一边把袋子放在桌上,然后将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
显然,他刚去了趟市场,购买了一些食物。
这么明显的事情,储真依旧事无巨细地向冯让清解释:“我刚去买了些吃的,家里没有了。”
看到他这样,冯让清一直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下来。因为疑窦而产生的愧疚从心中涌出,让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语气软下来。
“我一直在等你。”她站起,走到储真面前,帮他整理因为奔波而褶皱的衣服。
储真垂眸,望向alpha的手,呼吸几乎都停了。
“刚才我去市场……”他着急说话,为了向冯让清展示东西,于是主动退开两步,从桌上拿了两颗芋头,“那老板喊住我,问我你怎么好长时间不去了,我说你忙。他就把这个给我了,说是你要的。”
他挥了挥手中的芋头,咧着嘴巴笑,“这是什么?”
“芋头。”
“芋头?”
“嗯。”冯让清走上前,拿了另一颗紫薯,细细端详,“这是紫薯。你不是爱吃芋泥饼吗,这里没有卖的,我就想着给你做。”她偏头,对着储真打趣,“我厨艺不好,要是难吃,你可别怪我。”
储真没顺着她的话奉承回去,只感慨,“哦,原来芋泥饼是这个做的,我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吃了。”
冯让清侧目,眸光暗了暗,“是啊,你最爱吃这个。”
“今晚就做吗?”
“不。”冯让清摇头,“今天还有别的安排。”
她把礼物递到储真手里,推他进房间换衣服。
身上那件普通的家常服脱下后,露出储真的赤身。他有些窘迫,微微转脸,脸颊上染上薄薄一层绯红。
“唔……”他轻叹,耳边,冯让清正窸窸窣窣从包装袋中取出西装,然后在储真的身上比划。
“很衬你。”她笑,把西装扔在床上,自己走到衣柜前拿了一件白衬衫。
她没说话,自顾自地给储真披上衬衫,后者也极为配合地把胳膊套进袖子里。
冯让清低头,从领口的第二颗纽扣开始,给储真扣扣子。她的手指微凉,不小心碰到储真的肌肤,惹得他轻颤。
冯让清呼出的气息滚烫得烧灼着储真的胸口,他低头,下巴差点撞上冯让清得头顶。
没办法,储真只能微微后仰,避开一些。
冯让清给他扣完最后一颗,指尖在腰腹流连,迟迟不撒手。
她的目光聚焦在小腹微微隆起那一处,再过几个月,胎儿就会在这里动起来。然后储真的肚皮会伴随着胎儿的动静上下起伏,这是一种新生,显而易见的新生。
如果他们在自己碌碌无为,充满绝望而迷失的人生中,又因为不甘和恐惧而无法选择自我毁灭,那么新生是最好的道路。
而生育,是最简单的新生。
有一瞬间,她在这个孩子面前变得格外自卑。
应该做点什么。
冯让清的呼吸一窒。
直到储真加快了呼吸,在她耳边问,“让清?”
她仰头,咧着牙笑,看上去很得意。
“你起来了。”
她兀自说道,把手指往下移。
她不该这么做的,大脑中这么提醒。孕期的Omega不适合受到信息素的刺激,他们还没决定停药。但是——
“医生说,三个月之后,你的身体会逐渐趋于稳定,我们也可以适当做点……”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缕夏夜的晚风。
储真听着心里痒痒的,凉凉的,后仰的背僵硬发直,他几乎快不能呼吸了。
医生有这么说过吗?
“这俩天,好像没见你吐。”
“食欲也起来了……”
“我们不能这样,这个家里一点味道也没有,这不像我们的家,如果孩子出生了,她怎么认得出我是她的妈妈?”
“储真……”
分明还穿在身上的衣服,一瞬间变得透明了。储真感到无所适从,他尴尬地想要后退,脚底却动弹不得。
他伸手抓住冯让清的胳膊,将她抱在怀里,凑在耳边哀求,“等等……等等吧,好吗,让清?”
他这一声叫得急促,让清两个字被他囫囵地吞进了肚子里。
冯让清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
她预定的餐厅快要到时间了。
冯让清又把领带帮储真系好,动作虽然笨拙但是很认真。
储真长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掉,在出发的路上,冯让清又提到关于孩子的话题。
“我觉得上次那个医生说的没错。”
“嗯?”
“我们得放轻松点,储真。我反思了一下,的确,我们太紧张了。你最近还有在吃控制信息素的药吗?”
“还在吃。”
“还有六个月,我想我们可以尝试看看让你试着接受我的信息素,这对你生产也有好处。”
“好处……”储真抓着安全带,手指微微泛白,他转脸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被日月基地收回去了,道路两旁的路灯发出昏黄的灯光,在玻璃上泛出一个又一个光晕,在走马灯般的风景中渐渐变得模糊。
他的语气很踌躇,没提出好,还是不好。耳边传来冯让清的声音,自顾自地,有点一意孤行的味道。
储真觉得冯让清有点奇怪,有点不一样。她变得更蛮横,更不讲道理。隐隐透出让人恐惧的另一面,翻过来一个缺口,好像逼迫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把这个缺口堵上,不然后面将发展的不堪设想。
这种驱使与他现在的作法背道而驰。
于是他企图打感情牌,晓之以情,“我想,还是不要冒险比较好。我的身体状况比较特殊嘛,让清,你说对吗?”
“嗯,也是。”冯让清的口气有软化的迹象。
储真抿着嘴唇,“嗯嗯,我们还是小心一点……”
“我决定停药了。我这边就先不吃了。”冯让清微笑着打断他的话,等红灯的间隙,她转头看着储真,对他一字一顿地说:“你应该可以体谅我吧?”
Alpha是极具侵略性和占有欲的性别,对冯让请而言,服下药物使其抑制信息素的分泌,这在社会关系中会让她变得很被动。
储真很想戳穿她的小心思,其实冯让清今天就没服药。刚才在家,也正因为她没有服药,而肆意地释放信息素,自己才会起反应的。
他能闻到身边的alpha正在释放的信息素的味道,长达近三个月的压抑之后,接下来的情况应该很恐怖。
储真不知道冯让清为什么突然那么做。
他的面前出现一道围墙,围墙上有一个缺口,冯让清就站在后面,露出她淡漠而陌生的脸。
那是他们之间因为信息素抑制药物而产生的生理上的隔阂,现在,冯让清想要把这堵墙给打破。
储真站在围墙后,感到深深的不安,他后退不止,直到被虚空的墙限制了道路。他必须意识到,一旦建立标记关系,他们之间当然可以有隔阂,但并不会分开太远。
标记关系本身,就是一种画地为牢。因为爱,而变得甘之如饴。
储真的紧张伴随着冯让清精心安排的这顿浪漫晚宴的开展而愈演愈烈,他嘴里发苦,食不知味,味同嚼蜡。
面前的冯让请却展现着让人招架不住的热情。
服务生是个beta,感受不到他们之间信息素的暗潮涌动,欣慰地夸奖二人感情甚笃,甚至以餐厅名义为他们送上一束花。
花香在储真的鼻腔中充斥,冯让清的信息素气味被稍微压下去一点。
这让储真好受一些。
但很快,冯让清就把这束花拿走了。
她举杯,碰了碰储真的杯子,酒红的液体在透明的玻璃中摇晃,在灯光下,有点像流淌的鲜血。
储真的双目盯着冯让清手中的那杯红酒,继而向上,是她的笑颜。
服务生走过来,低声在冯让清的耳边说些什么。冯让清摆了摆手,似乎是拒绝了他,让服务生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
不过以他的专业素养,让这一瞬间的表情很快控制住了,他依旧微笑地缓缓退下。
冯让清抿了一口红酒,上下细细打量着储真。
直把储真看得背后发毛,他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胃部感到不适,压迫感的信息素扑面而来。
储真将自己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在咽下的刹那,他的喉头一哽,差点将酒都吐出来。
逸出的几滴落在洁白的西装上,嘴角流淌着一道红色的迹,他无措地低头用纸巾擦拭,然而无济于事。
“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他站起来,急急忙忙地说,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冯让清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的口袋里,一个木质的方形盒子安静地躺着。本来,她应该将这个盒子打开,践行他在海港对储真的承诺。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滑稽和凑巧,命运的玩笑永远那么让人感到哭笑不得。
她必须承认,自己的无可奈何让一切看上去万无一失的计划和游刃有余的姿态都变得可笑了。她活得像个小丑,至少这一刻,冯让清是那么认为的。
她低头,闻了闻那束花。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她自嘲,“我的信息素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即使是这具与他保持着标记关系的身体,也难以接受到这种程度?
她不得不感慨身体与灵魂之间连结的奇妙。
有两分钟,储真还没回来。
冯让清起身,施施然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接着往卫生间走去。
她没选择走进女卫生间,而是转向另一边。门被关上了,把手上落下“正在清洁”的标识,微微摇晃。
储真低头,正在用潮了水的纸巾擦拭衣服。他听到脚步声,抬头,镜子里冯让清站在他的身后,双臂环抱。
密闭的空间里,一下子喷涌而出,如滔天巨浪席卷而来的信息素将他裹挟,储真撑在水池边,呼吸急促,双颊绯红,眉眼动情。
他们在镜子里对视。胶着,缠斗。
他听见冯让清向自己提出一个提议,在冯让清的脸上,他看出这该是个很有趣的提议。
可是他自己很明白,这不有趣,一点也不。
冯让清说:“储真,我想在这里,立刻感受你。”
她话语里的急切,甚至让储真感到荒唐。感受……他转身,想着该怎么拒绝,冯让清却已经迈步走来,她一步步前进,储真一步步后退,最后腿部被水池边拦住,顺势坐了下来。
滴答、滴答。水滴下落,落入无尽的黑黝黝的洞口。
踏踏、踏踏。门外有人经过。
咚咚、咚咚。他的心脏在跳动。
哈啊……
他的领带被人抓住向下扯,然后……嘴唇被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