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安露面目
宫内，一处地方，偶尔不管夜间还是晚间，有烟气缭绕。
这里是乾清宫后殿的西配殿。
这处，被皇帝用作炼丹制药，随着他身边紫清观道人王启一一道修道的地方。
在这间屋宇中，摆着两个大丹炉，人高，半丈宽，要往里加东西需要站在凳子上。
除了丹炉，屋北侧墙面有一幅画像，画面是一个仙人领着一群鹤而行，那些鹤之后也化为了仙人。
今日夜间，十三皇子与安贵妃在这屋中，屋中的烟雾在轻纱间缭过，如梦如幻，十三皇子以往很少来，因皇帝应允，他们才可以进入这间屋子。
皇帝领着十三皇子，让他看了看北面墙上的画，画下有供桌，上摆着贡品，香炉，摆着青词。
青词是写给神仙看的，这是一种特殊的赋体，皇帝自己写青词并不是那么擅长，嘉永这朝中只有嘉永十九年，当年二甲进士第五名青辞写得十分合皇帝心意，这位臣子处置政务的能力一般，惯会溜须拍马，但皇帝为了青词能让神仙高兴，提拔这位臣子做了兵部右侍郎。
兵部尚书就不怎么满意皇帝这个安排。
不过也没辙。
十三皇子在皇帝面前，他眼睁大，看着画，露出十足的向往，道：“父皇成了仙人，才能一直陪着桢儿，桢儿以后也要同父皇修行，才能一直陪着父皇。”
皇帝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慈蔼，他道：“好啊，祯儿有大志向。”
淮祯道：“祯儿要一直陪着父皇。”
皇帝被十三皇子说的满面愉悦，安贵妃后领着淮祯下去，在走出乾清宫后，夜凉，迎着夜风，安贵妃鬓角发拂动，她拢着淮祯，道：“祯儿说得真好。”
淮祯道：“母妃，我很会讨父皇欢心吧？”
安贵妃抚抚他的脸，道：“祯儿做的好。”
淮祯嘻嘻的笑。
安贵妃与淮祯离去后，皇帝走出修道室，他在乾清宫殿外的园中与一只鹤赏了会儿月，替鹤梳理了一番羽毛，坐在太湖石桌旁抚摸鹤羽时，他问：“你说，盈策负责的鹤阁什么时候能替朕建好，朕的鹤友们，不知何时能在阁中栖息。”
身后的冯公公道：“三殿下之前言要到明年年初，陛下只得宽心再等待几月。”
皇帝在园中待了会儿，困倦了，他返身，往寝殿的方向走，在将要入殿的门处，一道身影瞬息出现在他身后，裹着黑披风，那人影单膝跪地，汇报道：“禀陛下，靖平王与东秦王在京中逗留三日，便离开了，他们并未有接触任何京中朝臣。”
“镇南大将军准备在京中买一套宅子，他本看中了一套，就要与人交接房契了，但今日镇南大将军忽然不要这套宅子了。”
皇帝道：“为什么不要了？”
那内行司的侍卫使道：“是有人要将宅子送给他，那人隐在背后，交易的牙人也不知是谁，镇南大将军我们无法查问，所以幕后之人不能确切知晓。”
皇帝道：“好，你下去吧。”
侍卫拱手，如影般消失。
皇帝慢慢步入内殿，冯公公跟在身后，伺候他坐在藤椅上。
皇帝道：“有人送……你说会是谁？”
冯公公道：“这……”
皇帝道：“靖平王与东秦王想拉拢谁不会在京城这么明显，三皇子与七皇子行事便也是两位王，所以他们也不会这样做。”
“且靖平王与东秦王还算知晓些分寸，未在京都逗留太久。”
冯公公道：“那——只能是——”
皇帝道：“是太子了。”
“看来秋狩会上，是让他有些急了。”
“这样好，这个结果，朕便满意了，看来太子并没能在私底下与哪位王或将军亲近。”
冯公公在旁道：“陛下圣明。”
“不过，崔氏姑娘一直心仪太子，太子怎的，屡屡拒绝……”冯公公随意与皇帝闲聊。
皇帝道：“太明显了，若是他有了兵权，那么三子与七子，也得让他们多来分一杯羹。”
冯公公道：“所以太子只会私下……”
皇帝道：“太子是个聪明人，他知晓我看中他什么。”
“但既然坐在了这个位置，就不可能心里面不蠢动。”
冯公公道：“太子只要听陛下的话就好了，为陛下您分忧。”
皇帝笑。是，这样就好了。
……
乾清宫距太子宫隔了几个宫苑的距离。
太子宫内，书房，淮时和在书架旁拿着一本书，钴蓝色的封皮，他一页一页翻得很快。
只偶尔会停下来，思索片刻。
温来玉在旁，给淮时和续了下茶，他道：“殿下，今日镇南大将军已拒绝了那宅子，有人暗中调查了那牙人。”
淮时和道：“这样，陛下就会对我这东宫太子放心了。”
温来玉思量之前秋狩晚宴上，陛下一做出为十三皇子有笼络西越王的意图，他们殿下就分析皇帝更大的目的是想试探他这位太子，所以在知晓镇南大将军要买宅子后，他们便暗中派人去想以宅子“笼络”镇南大将军，这是表明，在皇帝那般行事后，太子感受到了威胁，着急，会想快些获得军事实力的支持。
笼络镇南王，不管镇南王买不买账，陛下只要知道他们殿下这样做了，他就会很长时间能放心了。
不过想到皇帝这次明确的拉出十三皇子，温来玉道：“那陛下对十三皇子……这般将他抬上台面……”十三皇子毕竟年幼，虽然表示恩宠，能很大程度提高他的权势地位，但也会引来一定威胁。
淮时和道：“父皇的意思，就是让我们都猜不到他什么意思。”
“不过十三弟，父皇是很喜欢的。”
他看着书，未抬眼。
……
角杀场，第三层。
一个围场外，群情很兴奋，有人瞧着武场上，其中一位年轻飒然的身影，在思量，今日，这位，是不是也不会杀人。
他们有的人甚至在赌输赢间自发赌这位年轻人，会不会杀人。
有的人见过几次这位年轻人，会很轻易赌这位公子赢。
年轻公子的对手是一个中年，他的身材看起来比公子健硕，他的身手也是很敏捷迅猛的。
中年持一把枪，钩、挑、刺、撩枪舞缭乱，众人本以为这次那位年轻人会选一把长点的武器，但他还是一把握在手中的匕首。
匕首在枪身、枪刃上交锋划过，激起仿佛在众人眼中崩裂的火花。
那张猫脸，众人不由想，实在想看看，下方是何等面容。
看身量、体态，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吧，只是这武艺，实在令人不得不赞服。
两人再过两招，年轻公子的对手长枪被他夺过，一把扔在围场西侧的墙壁上，长枪自围场外一干人等面前瞬息闪过，而后嗡嗡声鸣的插入被凿出来的略有嶙峋的墙壁间，整个枪身只有尾部还在颤动。
戴着猫脸的少年往前，看他缓迈动一步，之后却看不清他身形，两道对招声后，那中年被跌倒在地，少年蹲身在他面前，匕首熟悉的抵住人咽喉，中年人没戴面具，他长瘦的脸上有点惊恐，眼珠瞪大，双手举了起来。
陈吉安手在人颈间停留几息，围场外有人喊：“这位小公子今日是又不杀人么？”
“你这样，没太大劲呀！”
“小公子，杀了他吧！”有人喊。
“小公子是心慈手软之人么？”
下方的中年男子道：“别，别杀我……求您……”他声音说的很小，眼中惊恐尤甚。
陈吉安嘴角略抿笑，他手自中年男子颈间离开，道：“我没有取人性命的癖好。”
他匕首离开，准备将匕首放入腰间的刀鞘时，下方中年男子眼中暗光一闪，却忽然将眼中惊恐化为了恶毒的杀意，他的手中夹着一把利刃，是刀片，一瞬朝陈吉安脖颈间袭去。
陈吉安立时躲过，而这时，那中年男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匕首，朝陈吉安脸处划下，陈吉安若是躲不过，会整个脸被划开，脑浆蹦出，而陈吉安往后一避，他身子微往后倾，避的时候，陈吉安有一瞬停顿。
那刀划过了他的面具，将好划到面具。
面具发出“刺啦”的一声，应声断裂成两半。
陈吉安这次没有用手扶住面具，面具裂开，他俯面，下颐颔，猫脸面具掉落，陈吉安缓慢起身。
他的身量高，微俯的脸，眼慢慢抬起。
人群里寂了一瞬，有人带着相好的风月场女子到此处，那女子瞧见，道：“哎呀，好俊好俊的小公子，这眼睛可真好看，又高又俊，还武艺如此之好——”
“天呐……”这是另外有女子的心声，看眼在自己跟前的长得普通的相好，瞬间觉着，差的太多了。
有些姑娘朝场中小公子抛媚眼。
小公子感应敏锐，察觉到视线，他抬眼看了眼场外方向，与一个姑娘视线对上，他朝人自然笑了下，是一种自然的展露，仿佛是感谢人对他的夸赞，这笑，真迷人，那双眼更美的鲜明了。
小公子收回视线，眼睑也略垂下，场地中，方才偷袭的那位中年男子已自地面起身，他持着刀防备着陈吉安的发难。
他现下心头忽然有些懊悔，方才，明明能得手的，怎么……
若是赢了他才能得到更多得多的钱财，且，打败他的人，他当然要杀了他，做什么好人，他最厌恶做好人。
角杀场上，自然不要讲什么道义。
场外的人寂寞一瞬，又沸腾起来，这是，有好戏看了呀，还是那另一人有意思。
不过有的人又有点唾弃，场外喊道：“竟是陈小将军啊，想不到陈小将军也来这种地方。”
“是——果然陈小将军也来这种地方……”场外有人悄声的喊，是世家子弟见过陈吉安，并且之前就有一点怀疑的人，偷偷喊出。
陈吉安看着前方的人，他将匕首插回刀鞘。
往前，那人抬手抵挡，仅两招，陈吉安揪住他一侧手，绕过他的另一侧肩胛，让他半跪在地，他自己的手绕过了自己的脖颈，场上很快听一声痛苦至极的大叫声，后，一声骨碎裂的声音，那人的手呈一种绕长的扭曲状，自己“拧”断了自己的脖子。
陈吉安道：“既然你要杀我，那我自然要杀你，不过杀你这种人，不必用那把刀。”
他放开手，中年男子眼睁大，痛苦至极的面色，扑倒在地，手呈扭曲状。
场外的人不由略吸口气。
见惯了出血的场面，没见过自己手拧断自己的，且手还成了那种模样。
人群中，有个不显眼的身影，看完整场比斗后，视线再落在陈吉安面上，自人群中悄然离去。
陈吉安的视线扫了眼人群方向。
之后陈吉安拍拍自己的手，拾起断裂的猫脸面具，离开。
兑换银钱走出角杀场后，曾二想到陈吉安几次到这处来，在这种以性命为赌注的地方，但他从不用当是更合适、更趁手的武器，比如对付长枪，用长剑当更合适。
便问一句，陈吉安手按在匕首上道：“用这把刀，我会更容易胜，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曾二有点似懂非懂的挠挠头。
他又道：“这把刀真是好，与刀剑相拼绝不会磨损。”
陈吉安道：“这是碳冈石，有人精挑细选的。”碳冈石打造的刀不会被磨损，坚硬无比。
曾二说：“其实将军您也很爱护。”
他又道：“公子，今日您按计划展露了面目，京里也会有很多人知晓了。”
陈吉安看着前方道：“消息压一压，只要该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
他望向的是皇城方向。
曾二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