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镜「成长空间」②
—2012年二月，中学三年级—
“谢……谢谢你啦。”照朝睁开眼睛，躺在床上故作气若游丝地说，心里不是没有愧疚的，“还要麻烦你——”
“这算什么，应该的，天海你好好养着是最重要的。”把她一路背到保健室的班长接过保健委员递过来的水一口喝干，擦了把头上的汗，“成，那我就回去了，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再给我打电话。”
照朝整个人都是气息奄奄地点点头，虚弱地眯起眼睛只留下一条小缝，眯眼看着班长跟一起过来的保健委员又说了两句话，然后径直拉开门出去了。
关门落锁的声音和远去的脚步声。照朝在心里默数了五秒钟便生龙活虎地坐了起来，把放在另一张床上的书包拎到怀里，拉开拉链稀里哗啦一通翻，连转过身来的保健委员都吓了一跳，“你要不要喝支葡萄糖什么的——小照？”
“放心没事的，我又不是真的生理期。”照朝头也不抬地把翻出来的几样东西，语文课本、半透明文件夹和便利贴通通在床上摊开，又从笔袋里掏了钢笔，啵的一声拔开笔帽，“不用忙啦，你坐。”
“哦……”保健委员是照朝的朋友，不放心地瞄了瞄她的脸，这才在对面的床上坐下，“你刚才简直是吓死人了，又是冒汗又是发抖的……真的没事啊，需不需要我给影——”
“不不不不不用，”照朝立马喊了打住。拖了班长下水已经很愧疚了，她才不要让影山也搀合进来，“真没事，我这种人连感冒都不得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在便利贴上写下“班导收”几个字，撕下来吧唧一声贴到文件夹上，又从语文课本里翻出对折的报名表，展开，用文件夹装好，递给保健委员，“就是这个，等下得麻烦你啦。”
说什么不得感冒之类的，照朝还真不是在吹牛。从小到大她的身体都挺好，生理期也不会很严重的肚子疼，在自习课上兴师动众处心积虑地演了这么一通，全都是为了考试报名的事。
其实本来也不用这样，大多数同学的统考报名表都已经交了上去，包括她；但只有照朝的表，或者说她要放弃白鸟泽、参加统考报公立高中、并且是文化成绩不是那么突出的乌野的这个选择，引发了好——大一串幺蛾子，最后还被退了回来，几位老师加上教导主任跟串通过了似的口径完全一致，全都众口一词地劝她“再想想”。
要不然照朝也不会这么曲折迂回地整出这种馊主意。先是高调宣称自己病得进了保健室、想找她喝茶也恕难从命，然后再把报名表拜托同学给带过去，那不管怎样老师也只能直接收了。
计划很完美，实际执行起来也很完美……除了觉得实在对不起送她过来的班长。一开始照朝预想的是装一下生理期肚子疼，当着全班的面让早就跟她串通好的保健委员把她扶到保健室就万事大吉了，结果她们班的班长是个厚道人，看她疼得——不对，装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瑟瑟发抖的样子，直接上手把她背了来。
“麻烦倒是不麻烦……”保健委员接过文件夹，看了一眼便放在膝头上，“算啦，你肯定有你的打算，劝你也没用就是了。”
“看，这就是了解我的。本来的事儿嘛，”照朝也看着那只浅黄色画着小鸟图案的文件夹，隐隐约约能透出来“宫城县公立高中入学统一考试报名表”几个字，“话说，你觉得这样明显吗？”她在报名表那几个字上指了指，“外面文件夹再加一层……会不会有点做作？”
“会。”保健委员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吧，我也觉得有点。那算了，”照朝拍板，“反正等会儿你去交的时候就咬死不知道吧。”她把语文书和剩下的便利贴塞回到书包里，想想又把贴在文件夹上的那张撕下来，重新贴了个位置。
“这下好多了。”这么操作了一番，黄色的便利贴将将好遮住“公立高中入学统一”几个字，看着更加无懈可击，“要是还问你，”照朝又想了想，“你就找个理由跑，总之表到了就行——哎呀也是的，交个表而已，要不是怕老师再苦口婆心，我就自己去了嘛。”
“我要是班导肯定也得苦口婆心，你问十个人十个人都得苦口婆心你，”保健委员拿过被照朝重新改造过一圈的文件夹，一边端详着一边说，“那可是白鸟泽诶，让我考我都考不上的。”
“这话说的，英高也不错啊。”照朝说的是保健委员已经确定要去的私立高中，“反正你也知道，我就想和小飞一起，那就小飞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呗。”
“啧，啧啧啧。”保健委员把文件夹举起来挡住脸，又拿下来，“话说我也很奇怪诶，你跟影山同学，”她这几次分班都跟照朝在一个班，影山当然也是认识的，这俩人是什么状态也心知肚明，“……都这么久了，竟然还不交往么？”
“顺其自然嘛。”照朝捧着脸笑了笑，“再说我们现在这样，交往不交往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就不该问你！”保健委员用文件夹轻轻拍了她一下，“算了，你在这再装一会儿吧，走的时候记得锁门啊，我去给你跑腿了。”
“慢走——”照朝仰面朝天地倒回单人病床上，把白色的被子够了个角往身上一搭，摸出了手机刚想解锁，就听见走廊上好像有脚步声和说话声，连忙又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闭眼装睡着。
闭上眼睛就容易失去对时间的把控能力，照朝有点迷迷糊糊的，装睡差点变成真睡。尤其她这几天真的很累——是心累，各种意义上的。
都说了照朝的报名表老早就交过了，跟影山一起报的县立乌野高中。那天从白鸟泽看完榜回来，她跟影山两个人头碰头地坐在一起研究了好久，然而最后也没定下来去哪里，直到几天之后影山打电话给她，说乌养老教练准备回归。
“乌养？你是说乌养一系教练？”照朝从床上坐起来，用肩膀和脸颊夹着手机，伸长胳膊到书桌上拿到了最近涂涂画画了不少鬼画符的笔记本。
电话那头的影山说对，“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事儿也算是两个人的事情了，他用征求意见的口吻说，“那我想报乌野。”
乌野。照朝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在北一的这三年就算她是回家部的，但从小学开始养成的、属于新闻部的工作作风已经深入骨髓，打听情报这事儿是她老本行，乌养一系是谁她当然也知道——
能不知道么。二年级的时候排球部其余的队友跟不上影山的练习进度，照朝还不自量力地想着要报个班什么的，好歹能给他凑凑数，选的就是乌养教练的排球训练班。
结果参观的第一堂课就败退了。摸着良心讲照朝完全不算运动白痴，反应也不慢，体育能得优，舞蹈班一直也没扔下，小学时从町内会棒球队退役那年还拿过MVP呢，然而人家哪怕是小学生发过来的球，球路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身体就是跟不上。
“人总是有适合不适合的事情，”见多识广的乌养老教练到最后都有点无语，还请照朝吃了根冰棍，临走的时候跟她这么说，“你只是不适合而已。”
至于回归的消息……照朝也听说过，就因为有这段因缘，还厚着脸皮给乌养老教练打电话问候了一下。人家乌养老教练还记得她，给她的回答是“暂时没有这种考虑”。
不过她是没什么排球的天分，也许人家确实有别的考虑或者什么的，不方便跟她透露的呢。并且乌野的名号照朝也知道，小巨人宇内天满一战封神，犹如少年漫画大跨页分镜的背影照片上过报纸，简直可以拿去当公益广告的，摄影班的老师还拿这张照片给她们当了例子讲了运动摄影的拍摄要点等等，她都记得。
如果说是这样的话……倒也可以，照朝在本子上写下乌野两个字，又画了个圈。人跟人之间有时候就是看缘分的，像影山和金田一国见他们，大概就是没这个缘分——
初三这一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对她，对影山，都是如此。那段她没来得及顾得上的时间发生了什么，照朝后来也去了解过，跟金田一，跟国见，跟排球部已经卸任给后辈的部长，还把人家录的几场比赛刻的碟片全部借过来拉了一遍片子。
……有些事情不是谁对谁错，最后一张碟片放回到盒子里，照朝这么想。所以连个能叫来臭骂的人都没有，只能一声叹息。
“行啊，那咱们就报乌野。”迅速地在心里下了决定，照朝把本子放到一边，对着电话说，“那小飞你什么时候过来，咱们把细节商量一下。”
“呃，”被滋滋啦啦的电流干扰的声音有点磕磕绊绊的，影山的回答听起来莫名地带着一丝不好意思，大概不是照朝的错觉，“其实我已经在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