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的起跑线③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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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野的运动场是标准的8道田径场,等下的出场仪式上,参赛的六支队伍的出场顺序也是从2道开始按照道次,她们红团A组应该是排在第二个——
跟部长说话也耽误了点时间,照朝过去的时候,各组的参赛队员已经在拱门前面列好了队。一颗毛茸茸的橘子头从队伍里伸出来、不断扫视着来的方向,看到她整个人都特别开心地跳了一下,摆出日向招牌的“挡风玻璃雨刷式挥手法”冲她招手,“照朝同学!”
男孩的声音有点大,队伍里的人有些在说话、有些在发呆、还有些在彼此加油打气的,这下都回头望了过来。日向被四面八方同时投过去的目光看得脖子一缩,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稍微放低了点声音、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照朝同学,这边——”
被人看这种事情以前是也总经历的,照朝本来应该没什么所谓;只不过那些投来的视线里有一束简直熟悉得过头,就好像落在身上都带着贪婪的重量。
……这种时候、在这种时候!视线的主人不用过脑子都知道是谁,照朝暗地里使劲磨了磨牙,加快了脚步尽量目不斜视地跑过去,还跟一直等着她的日向拍了个手,这才站到了男孩旁边的位置。
“啊,天海同学!”每个组的四个队员都站成了一横排,照朝正前面就是之前撞到她的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女孩,也就是白团那位姓谷地的B组三棒,看到她很明显地松了口气,“你来了呀,我差点就以为——不不不,我不该这么想才对……”
“嗯呐,我来了哦。”面前的女生就算松了气也能看出来明显的紧张,照朝用尽量轻快的语气接上来,抬手点了点自己耳侧的编发,“怎么样,”谷地同学头上的编发还是出自她的手笔呢,“发带、没再散掉吧?”
“嗯嗯没有的!”谷地同学连忙摆手,“天海同学的手艺超级棒的,刚才我们班同学还问是在哪里编的呢——”
“是吧!”身边的日向也自来熟地加入了话题,还有些刻意地挺了挺胸膛,“我要是也能学会的话,我妹妹肯定天天缠着我要我帮她梳呢。”
男孩话音里炫耀的意思也太明显了点,实在是……有点可爱,照朝有点按捺不住上翘的嘴角;而那边的谷地同学也相当上道,仿佛配合般地追问了一句,“诶!日向同学的也是天海同学帮忙的呀?”
“对呀对呀!”日向叉着腰梗着脖子,特别得意地晃了晃橘子色的小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照朝总觉得男孩像是在特意强调什么似的,在“亲手”两个字上还咬了个重音,“是照朝同学亲手帮我编的!”
话音落地的时候身后投来的注视也更明显了些,这点照朝可以肯定绝对不是错觉了。话说从刚才开始她就想问了,按照她们这排、还有前面谷地同学那排的站法,都是从左到右是一到四棒,那就应该以谷地同学打头,这一竖列都是三棒的女生才对,为什么影山那个大笨蛋会正好站在她后面啊?
虽然说刚才过来的时候是尽量目不斜视的,但……也就是尽量而已。余光的视野又不可能完全切割掉,照朝还是溜到了一点、只有小小的一丁点后面那排蓝团A组的站位,或者准确点说,是她青梅竹马的男孩的位置。
就连那仿佛一刻都没有停止过的凝望,也是来自影山那家伙的,照朝心里清楚得很。还是一想就觉得生气,照朝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狰狞,突然却听见有人喊了日向的名字。
“哦!翔阳!”喊话的人是蓝团A组那个梳着冲天头、有点像战斗民族赛亚人王子的学长,照朝记得这位学长姓西谷,也是男子排球部的,“等下一决胜负吧!”
“哦!阿谷学长!”日向充满干劲地回应道,隔着好几个人冲着那位学长递了递拳头,“我不会输的!”
……所以就说到底为什么站成这样,日向跟那位西谷学长明明同样是四棒,比赛之前互相放个狠话也要隔着千山万水的。所以影山果然就是站在她身后吧,照朝按捺住自己想要回头的冲动,刚想随便说点什么片汤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听身边的男孩干劲十足地往旁边也喊了一嗓子,“还有影山,我也不会输的!”
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回头的,可是日向那句话似乎有着言灵系咒语一般的魔力。照朝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果不其然地就坠进了熟悉的绀青色深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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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宣言都发出去了日向才想起来,自己跟影山根本不是一个棒次。不过比试倒也不耽误,他一边做好了言语回击的准备、一边紧紧盯着那家伙,就等着对方伸手过来抓他头的时候能够迅速闪人——
可是什么都没有,甚至想象中翻着白眼的一声粗鲁的“啊?”也没有发生。影山只是低低地哦了一声就移开了视线,不但正眼看都没有看他,连那声回应都不知道是冲着谁。
蓄力蓄了好半天的一拳像是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日向被噎得干瞪眼,差点一口气没顺过来。他颤颤巍巍地伸手对着影山只留给他的半边侧脸指指点点,组织了半天语言也没组织出什么足够响亮的反击,正在深恨自己国文课上睡觉睡得太多的时候,身边却突然有人开口了。
“没错,”帮腔的竟然是他旁边的女孩子,微微扬起头的时候从下颏到脖颈绷出漂亮的弧线,“我们、一定会赢——”
宝石一样的漂亮眼睛几乎是瞪视般地盯着影山,短短的半句话也讲得一字一顿。日向有点意外,印象里的照朝总是温和的,望向他的碧绿眼睛总是含着一丝盈盈的笑意,哪怕是开着玩笑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表情也一直生动而鲜活;可是现在的她、该怎么形容呢,神情就像是被冻住了,哪怕是讲着应该让人热血沸腾的狠话,声音也仿佛没有一丁点的温度。
这样的冷淡对照朝实在是来说太过少见,连站在女孩子另一侧、刚才在和什么人说话的箭弓学长都有点诧异地望了过来。日向心里咯噔一声,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影山,这家伙总该是导火索、总该是罪魁祸首吧,难道就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就算是对着她、对着照朝也只施舍了半张帅脸,影山那家伙仍然以十分别扭的姿势扭着头,望着旁边很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可是这人也太好懂了,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在女孩子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闭得更紧,简直就像是在暗暗咬牙——
……这种气氛实在是太糟糕了,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劲儿啊?日向徒劳地张开嘴巴又闭紧,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的时候,还是照朝自己先给自己解了围,语气也缓了下来,“学长说对不对?”
照朝温温和和、轻声细语地说话的时候,不管是谁都会愿意听一听的。冰冷的、几乎要凝固的气氛一扫而空,箭弓学长像是慢了半拍地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双手一拍,“可不是嘛,冠军当然是要拿的——”
这种剑指头名的野心宣言瞬间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是蓝团那组,加入讨论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了,日向这么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瞟了一眼照朝。
少见的照朝和她冷淡的语气,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那么意外,就好像有个声音从心底冒出来,小小声地讲了一句果然。照朝和影山,每次碰到一起就各种反常、怪得要命,例子这些天下来遍地都是,日向已经不想再举了;而他也下定了决心要和她问个究竟,不如就等到这场比赛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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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反应、这种语气就是真的气狠了,影山知道自己一定是又惹怒了她。也许装作没有发现她还会稍微好一点,可是没有办法,只要照朝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影山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望向她的目光——
只不过每一次的影山,还是会在照朝也看向他之前迅速地移开视线。她生气也是因为这个吧,这么做的影山,就好像在故意逃避她。
要怎么办呢。他和照朝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以前也有过幼稚的、激烈的、无理取闹的争吵,谁都不理谁的冷战当然也是经历过的,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像这回这样,拖了两个月这么久。
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对影山来说是相当难熬的。这和去年这个时候还不太一样,那时候的照朝虽然人没有在他身边,可是她的邮件却仿佛无处不在,在清晨,在睡前,在每一个影山想起她的时刻陪伴着他,哪怕他们其实隔着大陆,隔着海洋,隔着地图上那么遥远的距离。
那么现在呢?照朝去了白鸟泽的那段时间也就算了,现在他明明都可以再一次地、几乎每天都见到她了,却还是每一次在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打了退堂鼓;而原因影山也在好些个睡不着的夜晚,翻来覆去地想过好多遍了——
答案就是日向,这一点对于影山来说已经是确认了的事情。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照朝周围、转来转去的家伙,每次一看到这颗橘子,影山就觉得已经想好了的话又被吞回到了肚子里。
失去了立场之类的想法,对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不会有人可以介入他和照朝之间,影山有这个自信;只不过他也仍然不止一次地看到过田径场上的照朝和日向,见过那两个人练习交接的身影,还碰到过加练加了不知道多久、把照朝带到男子排球部社办的日向。
因为同组的队友学姐是女子足球部的主力,影山也听说过照朝她们那队原本的三棒受了伤,临时只能换了人又换了棒次、让她顶上的事情。他了解照朝,如果没有这件事也就算了,现在背负着别人期待的女孩子,应该总是格外不想认输的。
所以……就等到这场接力赛结束吧。“束缚恋人翅膀的男人都是无聊的家伙”,影山在美羽看过的电视剧里听到过这样的台词;而照朝的觉悟和坚持,他也并不想再去质疑一次——一次已经够受的了……
这么想着的影山和队友们击了掌喊了口号,忍不住又往旁边偷偷地瞧了瞧。已经和同组的人扎堆加过油的照朝拿掉了眼镜,正在仰着头,往眼睛里滴眼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