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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咋给主席写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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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晌午头儿,关秀全就恋恋不舍地踏出县医院的大门儿,跟着老板叔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大队赶,实在是团结大队忒远,再不走,太阳落山之前可就赶不回去了!

百无聊赖地往大车板子上一摊,关秀全在心里“啧”了一声。

林知青有一句话说得对:团结大队这会儿就是个火药桶,甭管是谁往里添料,都得炸!

他关秀全不是添料的人,他是被添进去的那块料!

被林知青、陈团长搅合得天翻地覆的团结大队亟需一个情绪出口。

关秀全用大脚趾头都想得明白,他这时候一猛子扎进那惶惶不安的情绪里,肯定得崩他一脸血!

但他又不敢不回去!

想起林知青,关秀全又想起她是如何笑咪咪地问他:“你知道咋给主席写信么?”

关秀全躺在车板子上,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恍惚觉得自己是今天才认识林茵,她和那个能作能闹,好不好就“坐地炮”的小丫头,分明不是一个人——别是叫什么精怪给占了身体吧?

那小丫头儿嘴角的弧度有那么锋利么?

那样子,分明是传说里那噬血妖刀成了精!

————————

“你知道咋给主席写信么?”

关秀全这么问自己,也这么问自家的长辈。

他没有说陈团长一大早儿带了一屋子的东西去看林茵;也没说县里武装部的殷殷关照;甚至没有问昨天夜里被带走的十几个牛姓媳妇儿们;

在少年的傲慢认知里,那些只不过是借助权势和旧有规则,他有那个人脉他也行。

他唯一恐惧的、迷茫的是他与林茵眼界见识上的鸿沟。那些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到的破局之法,她仿佛信手拈来。

关秀全家的屋子浅窄,只有南向窗跟儿底下一铺炕,关七爷、关大兴、老板叔儿爷儿仨盘腿儿坐在炕上。

听见关秀全的问话,爷儿三个几乎是同时划着火柴,低着头,垂着眼睛,沉默地点燃了烟。

逆着光,烟雾升腾,更让那烟雾背后的脸庞显得迷蒙晦暗。

关七爷抬抬手儿,示意他继续说。

关秀全回想起林茵说话时的样子,就像是她往常坐村口儿跟九奶奶胡侃一样:“林知青说,这事儿还真不太难!”

“主席的信件肯定是层层检查,等闲小事儿肯定到不了老人跟前!但是......万事都有例外!”

“拿着一个月的《人民日报》仔细翻翻,看主席跟谁合影比较多,那肯定是能见到他老人家的人,可以试着给他们写。日报各个厂子都有,一块钱能给一年的!”

关秀全不会知道,“怎么给主席写信”是小姐姐曾经跟林茵探讨的话题,那些被老牛家盯着的、叫人心惊胆战的日日夜夜,小姐姐就是这么安慰她的。

关秀全也不会知道,这是历史上福建那边儿一位李先生的成功经验,后来改变千万知青命运与处境的《21号文件》,就是源于这封呕心沥血的信件。

当然,小姐姐还进一步做了完善:

“人选也有讲究。你挑职级低的,职级越低,信件审核越不严格。三个月之内这信怎么也就到了老人家手里了。”

“也别一棵树上吊死,最好选三五个人,信里附上收信人名录,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隐瞒!或者…...可以试试给吴连登写,他是主席的小管家。”

这么严谨周全,再心大的人也不敢相信她是临时起意。那她这么深思熟虑,又是打算冲谁下手呢?

关秀全想起林茵那颇为遗憾的语气都后背发凉:“牛家那事儿,林知青就想过给主席写信,只是远水不解近渴,市里知青办又给了补偿,她说只能算了。”

“林知青把牛王庄那边儿的底儿摸得一清二楚,她问我:逼着女知青大雨天夜里巡渠不给公分,主席他老人家怎么想?七十个知青全部三个月内都在当地结了婚,老人家怎么想?”

也不知道,她连知青院都不愿意出,怎么就能把手伸到牛王庄去?更遑论她眼皮子底下的团结大队了。

最后,关秀全抬眼看了看关大兴:“林知青还问,市里的知青办都能给一个编制,也不知道主席他老人家能不能让她回北京?”

转头又看了一眼和他一样坐在小敦儿上的关秀成:“林知青还说,可惜,我爹人还行,又挺仗义。”

可惜的是,关大兴为人公正没什么受人诟病的地方,她又受过人家的恩惠,冲他下手不地道。

那,谁不太行呢?冲谁下手没有道德压力呢?一切不言而喻。

但是关秀成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暴跳如雷,低着头老僧入定一样仿佛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别说发脾气了,一夜之间连精气神儿也没了。

关秀成的媳妇儿,也就是牛有成的侄女儿,昨天被陈团长带走配合调查至今未归,家里出了这么要命的事儿,可不得好好盘着么?

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

关秀全的心眼儿可不大,天寒地冻的坐了四个小时牛车,他心里早恨毒了关秀成。

但是,现在看他这样儿,又多少有些可怜他。

往前半辈子的努力全都化为乌有了,往后半辈子也就这样儿了。没叫人给拉出去批·斗,已经是老关家人团结强横又护犊子了。

短短的一天之内,关秀全再次触碰到了权势的冷酷与炙热!仿佛裹挟着千钧之势,任你跳脱蹦哒也翻不出人家的五指山,又不是所有人都有林知青那样破局的手段。

其实,林茵还问过关秀全:“你想当大队长?”

但是这句话,他结结实实地藏在了心底,回想了一下当时自己的是什么样儿呢?是不是慌慌张张蹦起来连声喊“不至于!”那一刻,内心有没有一丝窃喜?

关大兴静静抽完一支烟,才对着关七爷摇头叹气:“小崽子们在村儿里都呆傻啦!”

在村里呆傻了的关秀全瞪大一双桃花眼:傻?谁?我?!草!

关七爷在炕头儿上磕哒磕哒烟袋锅子,问关秀全:“为啥牛有成那么独的性子,咱们老关家从来没吃过亏?”

关秀全:......这还用说?我们老关家多厉害啊?甭管参军还是招工都是独一份儿!

关七爷也不指望他回答:“当年他逼着咱们虚报亩产的时候,你爹就问他,用不用老关家抬棺进京,去纪念碑前头哭烈士!”

春小麦亩产还不到二百斤,牛有成为了政绩硬逼着各个大队报四百,虚报了亩产,那15%的税就得从自己肚皮里省。

关大兴端起搪瓷缸子吹了吹茶叶沫子,吸溜一口:“我今天教给你个乖,你要是想干成啥事儿,你就鸟么悄地别告诉任何人,但凡到处嚷嚷的,都是吓唬傻小子呢!”

关秀全崩紧了嘴角:呼!我是傻小子?

关大兴看着自己儿子眼里那炙热又愚蠢的光芒就头疼,就这!还一门心思的奔着当家人的位置使劲儿呢?老关家怕是药丸!

关七爷又举着烟杆儿,叫关大兴给他再点一锅子,细细给傻小子分说明白:“不到要命的时候儿,谁敢用那么酷烈的手段?知青牵连着上上下下呢!远的不说,大队那辆小四轮儿,就是68年那批知青的安家费。林知青......呵!白面馒头、红烧肉不想吃啦?”

关七爷摇摇头,林知青再闹下去,怕是落不到好儿!

所以,关秀成不是偏心张、王二人,他只是顺势探探林茵的底子。

这要真是个铁憨憨,关秀成就会约束老关家人,毕竟闹事儿的知青不一定得着好儿,但逼着她一再闹事儿的,肯定挨收拾!

林茵在章知青提大米粥时候选择了退一步,关秀成就知道她的心里头发虚了。

可是,谁能想到林知青心里虚,但有铁门槛护身呢?关秀成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让人剁了爪子。陈团长的手段又准又狠:

今天带走的是牛家姑奶奶,明天就有可能是牛家女婿、外孙……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给你来一次,不违反纪律,还能搅和一村子不安生!

这些争斗,关七爷往常都不敢跟这些小崽子们说,就怕孩子嘴不严,在外头露出来,现在这年头儿,宁可让他傻一点儿。

但凡他露出一鳞半爪的,那经历了清末、民国、新中国三朝更迭的智慧,就足够关秀全这样的傻小子琢磨了。

就如关七爷所想,历史上那位给主席写信的李先生虽然当时做了人大代表,一路高升到了中·央知青小组,但最终锒铛入狱晚景凄凉。

在关七爷看来,林知青“知道咋给主席写信”,不如林知青告诉关秀全“咋给主席写信”来得让人恐惧。

前者,她有些脑子和想法,但不到逼不得已她也不敢剑走偏锋,但老关家人……反正留在家里这些人,可能会爱占小便宜,但绝不敢为大恶。

后者,她已经学会了震慑人心,有了与人博弈甚至权衡利弊的政治素养和搅动风云的诡谲手段。

甚至在关七爷的想法里,她极有可能是故意通过关秀全的嘴,透给老关家一个信儿:我林茵,有的是手段搅和得你们不得安宁,要是不能相安无事,那咱们就只能各凭本事,到时候老关家可别唧唧歪歪!

否则,关秀全走的时候还白挨他秀成哥一脚,怎么回来就敢跟他冷嘲热讽了!要说没有人挑拨?关七爷不信。

关七爷深深地嘬了一口烟:北京是什么地方?那是一块墙砖都侵染着金钱和权势的地方,传说那宫墙都是血染红的!北京城养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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