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不同命1
姐弟俩出门儿一趟，回来时候气氛都变得不大对。
关秀毓连钩毛衣都心神不定的，钩错拆了两回，等于一下午白干。那么脾气好的人都扔了钩针生闷气。
她是关秀全的姐姐，又不真是他亲闺女，把人往病房一扔，他有的是忙活儿的事儿呢！
陈曦推了关秀毓一把：“怎么还跟你弟弟拌嘴了？”
关秀毓这些日子跟她们一起混得熟，一起热热闹闹地聊天、织毛衣，心里早把她俩当成朋友，就把关秀全的打算原原本本地跟他们说了。
最后关秀毓还叹气：“我打小儿就爱看人衣裳，家里头的姐妹们都跟我好，求我给她们做衣裳，也不是多有出息的爱好，但我想着我有工作，又清闲，琢磨琢磨做衣服也挺好！”
她这么说林茵就听明白了。
选面包还是选理想，这是个深奥的问题！
小姐姐那么厉害的人，都被困扰过呢！
据小姐姐说，她是文科高材生来着，想要报考的是中文专业，但他们上高中时候计算机专业贼火，她就选了理科考了计算机。
小姐姐还跟她说，选面包还是选理想，一直都是缠绕在考生心里的谜题呐，可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为了报志愿跟爹妈反目成仇的呢！
后来她工作十年，一朝下岗，为爱发电，成了小绿江的一个写手。
林茵不知道什么是绿江，也不明白怎么为爱发电。
但她知道，小姐姐每个月都往报社投稿，就是…….反正她也不靠稿费活着不是？
选理想还是选面包，这个建议林茵肯定给不了啊，亲爹妈都能反目成仇呢！她跟关秀全是亲姐弟，怎么打闹碍不着别人。
但是，她是谁啊？给人拿这么要紧的主意？
所以，林茵只问她：“那秀毓姐，你是选白面馒头，还是选理想？”
这倒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她今天的选择，决定着明天的行动。
如果，关秀毓选理想，她就安于现状，干好收费处的活儿就行了，有闲工夫可以往老裁缝哪儿偷师或者干脆拜师，慢慢地她也能在工作之外拉起一个小裁缝摊子，不过县里的裁缝铺啥样儿，就是前车之鉴。
如果，关秀毓选白面馒头，她就老老实实按照关秀全的计划走，开始两年肯定苦，但是当了医生又是另一番景象。
关秀毓：…….啥是理想？当然是选大馒头！我想选理想，我的肚子也不同意啊！
关秀毓当时眼角垂了下去，可第二天她就跟着王医生身后到处帮忙了。
王医生也欣然使唤她。
——————
一个人有没有奔头儿，精气神儿那是完全不一样。
就比如，关秀毓和陈曦。
关秀毓奔着学医术、当大夫的康庄大道一头扎下去，别说跑来跟林茵俩人织毛衣闲聊天了，她连吃饭的功夫都想多记两个用药禁忌。
当然，林茵的毛衣、衬衫她也想履约，但关秀全多活份的人啊，给老裁缝一块钱，六件衬衫给你处置得妥妥当当。
他还让关秀毓把钩花色的诀窍教给了陈曦，小护士要的毛衣活儿也转包给了她，陈曦就把林茵和关秀毓的毛衣给包了。
关秀毓就彻底放开了手脚，朝着医生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她不但白天在王医生身后跟进跟出，晚上还要点灯熬油看王医生给的医学基础书籍。夜里张大夫有接诊，她也凑上去帮忙，反正没有一个机会能从她眼前溜走。
她倒不是“真香”，忽然发现自己对医学爱得深沉。她只是做事认真专心。就像后世那种书呆型学霸，有人告诉她出路在哪里，她比任何人都沉得下心，学习就是她的舒适区！
不管哪个大夫需要人帮忙，喊一声小关，她就开开心心凑过去了！县医院五个科室、五个大夫，上手术台都得相互帮忙，白来的劳动力谁不喜欢？
林县医院原本是一潭死水，收费处的关秀毓忽然跳出来，可算是激起千层浪。舆论都热闹了起来，人人都有了谈资。
就连张大夫多教给她一回汤头歌，也有小护士在背后说：收费处还能飞出金凤凰？只怕是等张大夫愿者上钩呢！
这样的酸话关秀毓只当没听见，她从小长得好看，这种恶意的臆测和审视从未缺席她的成长。
不过这样的话，她也没必要反驳，因为王医生跟别的大夫说了：小关年轻又勤快，是个好学的孩子，谁需要帮忙儿，叫她就行！
俨然是管教亲传弟子的架势。
众人又说：小关长了个贼心眼儿！
两天的功夫，院长都知道了收费处的小关入了王医生的眼，他也乐见其成，又不用给她开两份工资。
再说，过几年王医生就六十了，你敢让六十岁的老太太上手术台么？弄不好，躺着的和站着的都下不了台子！
哪怕关秀毓只学来王大夫七成的本事，他就能给她运作一个编制。医院也有工农兵大学推荐名额呢，名正言顺！
关秀毓有了奔头儿，就算卧蚕熬成了黑眼圈，眼睛也是闪闪发亮的。哪怕她背书背到夜里两点，早上起来还是精神抖擞。
有了这么个人比对着，和林茵一起憋在病房里的陈曦就安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昨天还是一起做衣服，混日子的小伙伴，今天关秀毓已经一步跨上人生坦途！而陈曦还只能在山沟沟里蹉跎青春。
她仿佛连话都懒得说了，就闷头儿织毛衣，这小小地地方竟仿佛不是病房，而是她地牢笼，她心口闷了一股子气，左突右撞地找不到出路。
明明她是上海大城市里来的，明明关秀毓是山沟沟里的柴火妞，人生际遇翻天覆地！
最后硬生生压下心里地嫉妒，还是嫉妒地发酸：“同人不同命！”
——————
陈曦对着关秀毓羡慕嫉妒了两天，两天之后她自己就好了，倒不是她想通了，而是身边还有林茵这个对照组，她要是想不通真得憋屈死！
林茵住个院就跟度假一样，每天就是喝茶、看报、吃零食、看着陈曦帮她做衣服，晚上还有年轻医生护士凑在一起闲聊天。乐得她简直就像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陈曦问她：想没想过以后。
林茵就问她：以后怎么样？?
陈曦又问她：保密厂以后断了给你的生活费呢？
林茵诧异：我攒钱了啊！够用好几年呢！
陈曦说起回城，说起城市户口的商品粮，说起工作……她不想一辈子呆在乡下！
林茵：嗨！我现在也吃得好、喝得好、玩儿的好！他们还不如我呐！
确实，她一个月有固定的二十块钱，不多，但是一个人花销还能攒下几块钱。
接下来，林茵自己在心里从她有几件冬装、几斤白面、几斤杂粮、几斤肉，一路算到了她有几百块钱，有几套院子！
嚯！林茵怀疑小姐姐上辈子是只松鼠！她见过秋天的松鼠攒东西！贼满！一个洞放不下那种！
想完了，往床上一躺，活像一条咸鱼在挺尸。
哈！又可以安安心心当咸鱼了！
啧！小姐姐说咸鱼就是有钱！咸鱼是盐腌的，那就是钱腌的！
你看陶渊明咸得明明白白的，他爹要不是武昌太守，他敢“草盛豆苗稀”么？不给他饿出屁来！
你看，盛唐第一咸鱼王维，他要是盖不起山间别墅，他也没法“随意春芳歇”啊！
你看，李太白就是有点儿小钱儿，又不太有钱，所以咸鱼随时打挺儿，今天还“天子呼来不上船”呢，明天连造反的藩王都能使唤他。
所以，她都这么有钱了，为什么要疯狂打挺儿呢？
小姐姐临走跟她说：不怕你不努力，只要你能守住院子就能当一辈子富贵咸鱼，就怕你创业败家啊！
林茵双手枕在脑后一会儿笑得嘻嘻地，一会儿翘起小二郎腿，晃悠着小脚丫子。
陈曦：这怕不是脑子又犯病了吧！
林茵收了收自己的臆想：“也不知道我的衣服改完没有！那个裁缝靠不靠普啊？”
陈曦：…….这才是同人不同命！
再看见关秀毓，陈曦已经不羡慕她了，甚至有点儿可怜她，这么挣命一样的奔前程有什么用？
一个月还没有躺在床上吧嗒着嘴儿算计吃红烧肉的那个小废物拿得多！
——————
“真是同人不同命！”
关秀全也在心里这么嘀咕呢。
让他愤愤不平的是他从初中打架到高中的宿敌，县委书记的秘书——王卫国，也是他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就是两家不问到祖宗，他娘都不知道自己太爷爷的弟弟还有这么个有出息的玄外孙！
王卫国得意兮兮地从碟子里头捏盐水花生吃：“哟！小表弟，咋想起你表哥来啦！我老姨挺好？”
王卫国顶瞧不上关秀全那股子“寒门贵子”的骄傲劲儿。农村出来的小崽子，眼界还没有两咋宽呢！还敢学陈胜“燕雀鸿鹄”！呵！
关秀全扭头儿冲后厨喊了一声：“陈师傅！我带来那肘子炖上了吧？”
关秀全跟陈师傅关系贼铁，后厨边儿上隔了个小间儿，偶尔有熟人谈事儿陈师傅就给安排在那儿，可以点菜，想要什么喊一嗓子陈师傅就给你下锅了！
得了陈师傅一声应和才转头对王卫国说：“你老姨叫我给你带来肘子！弟弟可算沾你一回光儿！我大姨、姨夫挺好？”
王卫国也不淡定了，声儿都叉劈了：“小王八犊子！我的肘子！”
老牛家作孽，林县猪肉供应历来紧张，今年养猪场叫陈团长一锅端了，连黑市都见不着猪肉了！当然，也没有黑市了！
王卫国为了过年的肘子，愁的哟！他爹老家的风俗，过年必须要吃肘子，预示明年才有力气往家搂钱……都是迷信！
关秀全笑得前仰后合地，半天才踢踢脚边儿的麻袋，骤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县里要组建家具厂？”
王卫国：…….他娘的！小兔崽子，在这儿等我呢！
王卫国慢悠悠地一颗一颗剥着花生，等他以为关秀全要起急落火了，一抬头儿发现关秀全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抬头儿还冲他眨眨眼。
王卫国一笑，扔了花生皮子：“厂址选完了，在县西头儿。招工公告么，年二十九出，正月十六报名当天就考试，文员、后勤、工人都是在咱们县招人，限本地人，不限居民。”
但是，林县多山路，各个公社来往县城本来就不算多，年下又忙。等各个公社得着消息人家考试都考完了，限不限制城镇户口就是幌子！
关秀全抿抿嘴角：“县里这就有点儿不地道了！”
林县县委书记自己还是农民出身呢，以往可不干这么让人戳脊梁骨的事儿！
王卫国笑笑：“那不能，不是还有一个现成儿的养猪场么？县里头商量着要给三十个编制，都是农民兄弟的！”
全县十几个公社呢，争去吧！
关秀全骤然瞪大眼睛：“那是我们公社的！”
王卫国：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