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不开荒呢？是不喜欢么？
创业未半，中道崩殂，是绝大多数创业者的宿命。
头一天欢天喜地地跑出去，第二天他又吹头丧气地跑过来给林茵汇报了一个坏消息：“老板叔儿说，甜菜和果树咱们就别想了！”
关秀全一日三餐准时准点儿来蹭，林茵这儿伙食好，人家武装部给报销呢！今儿早上就是国营饭店大肉包子配白米粥！忒奢侈！
一口啃下大半个肉包子，两颊瞬间鼓起一块，连嘴角都蹭得油汪汪的，关秀全含含糊糊地说：“咱们县委书记死保耕地，大队弄点儿副食品都是老林子里出的！”
林茵：……占用耕地？你怕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现在，糖茶烟酒都是国营呢，难道国家觉得赚钱它不香么？但是现在西方封锁不让你进口粮食，国内粮食产量也就是饿不死人。在饿死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儿！
但是，耕地不行，你不会往荒地上想辙么？
这都不用林茵怼他，陈曦就问到脸上：“那为啥不发动乡亲们开荒呢？”
为啥不开荒呢？是不喜欢么？
关秀全脸都愁成麻核桃了：开出来的地又不归自己，早不是人民公社热火朝天的时候了，现在可没有傻实在的人啦！
要是真吃不饱，不用你号召他们自己就去开荒了，现在是干的吃不饱，但吃稀粥也饿不死。
就是团结大队，山后身儿还有一块谷地呢！四面环山，年年夏天都是一潭子泥水，可咋开荒？
冬天地冻得结实，春天雪水寒冷，夏天……那就是一片沼泽啊！除了抓野鸡和摸野鸭蛋，只有割苇子编炕席一个用处。
关秀全对这位县委书记也是贼服气：“开荒也是县里计划啊！山坡子都划拉出来种大豆。”
就县委书记这死要粮食的脾气，开荒积极的公社、大队真是恨不得一天三顿的表扬奖励，反正搪瓷缸子、笔记本县委多得是！
但是这点儿政绩，就连关大兴都懒怠要。费劲儿不说，开出来的土地，上头肯定给你计划成耕地，不让种经济作物，还真不如年年割苇子编草席往城里卖呢！
关秀全咬牙切齿地啃包子，就是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当自己啃XXX。
好容易林知青给团结大队甚至青山公社找了一条往高处奔的出路，结果还叫县里给堵死了！
他心里有一股子气左突右撞地出不来，连啃六个大包子……
国营饭店的大肉包子用料扎实，暄软的发面，包裹着一坨成年男人拳头大小的肉馅儿。
就，吃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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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茵和陈曦对视一眼，看着关秀全叉着腰在病房里来回溜达消食儿、消气儿，还越走越急躁、越来越生气！
又想起昨天王卫国透露的事儿，轰地一下子，怒火冲脑！
农民的出路上上下下堵得死严！怪不得早年间，村里人死了就埋在自家地里头，那农田、山林真是一座座坟茔啊！
他有一双挺拔的入鬓长眉，又有饱满的卧蚕衬着一双水润的桃花眼又精神又勾人，如今被怒火点燃，璀璨得跟星星一样。
林茵悠哉悠哉看着他，气急败坏地来回走动，脸上还挂着大包子的油花儿呢！
恍然想起深秋里被偷了家的大尾巴花松鼠，又蹦又跳尖叫撒泼，主打一个无能狂怒。
小姐姐说，关秀全的长相放在五十年后，是要为国当花瓶儿的！
这句话，林茵不太理解，但是现在她是真相信小姐姐说的：长相，是极为重要的先天资源！
不信？换个人这么气急败坏来回溜达，肯定得叫人皱着眉嫌他粗俗油腻！
但是，关秀全，就显得又蠢又可爱！
等他在心里把“肉食者鄙”默默念了三遍，林茵忽然问他：“要是有白面包子和水果罐头，你选哪个？”
关秀全：嗝！
当然是白面包子！虽然，白面包子和水果罐头各有各的好吃，但是！水果罐头它不管饱啊！
所以你看，站在县委的立场来说扩大粮食生产，才是农民该做的贡献！
毕竟，林县县城有一大半是厂区，不但有重工业还有煤矿和林场，自信一点儿可以说富得流油！
但是，不但有厂有矿，他们还自己有医院、供销社、澡堂子……满打满算七八万人口。
林县地处深山，不但交通不便，就连耕地都是几代以前从野兽嘴里夺的地盘儿，粮食供应始终无法自给自足，简直就是县委书记的一块心病！
反正计划外的副食品价格高，耕地上出不来钱，农民自己就会往林子里头寻摸！就是，还得苦一苦农民兄弟！
啧！果然肉食者鄙！卑鄙的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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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说了：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上！
想要把养猪场从县里薅出来，关大兴必须展现出他本人优于县里的资源——他可以进行地域工业、农业统筹规划，用最少的钱和粮食，养最多的猪，再进一步出产更多的副产品。
这事儿，除了他还真没人能干的了！
那么甜菜制糖就是比较重要的一环，甜菜渣子和废水都有糖分残留，猪爱吃不说，比粮食还上膘儿呢！
林茵觉得，不能让农民兄弟产生等、靠、要的依赖心里，得发挥他们的主观能动性。
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懂开荒的事儿啊！
不懂就问：“你要是大队长，你预备咋开荒？咱们大队有地方？”
关秀全从高中毕业就惦记“抢·班·夺·权”，也不能空口白牙不是？
关于开荒，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思路。
关秀全有一种普却信的气质，见林茵问他也不怂：“就咱们大队靠的那座北山，后边儿就是块谷地。周围山上的雪水都往里灌，还有一个小瀑布，种庄稼不缺水。”
可不是不缺水么？都成沼泽了！
沼泽也不怕，关秀全有办法：“要是我，就趁着雪化之前沿着山脚开出一片来，无非就是挖渠、找平、压实、犁地，也别怕地冻得僵，咱们大队有两辆拖拉机呢！”
这些事儿在他心里来回盘算过：“我算着只要人手儿足够，一天二三十亩总能开出来，狠干十天半个月，能赶上今年春耕！”
林茵：哇！好厉害哟！
陈曦：呵！哪儿来的人手？
关秀全还感叹一声：“章知青有一句话说得对，农业还是得靠机械化！我虽然没见过他说的联合收割机，但是拖拉机好使唤！”
林茵惊诧地睁大眼睛：明明是一起混日子吃白面馒头红烧肉的小废物，你怎么暗地里发奋图强了？
你还知道农业机械化？你知不知道，五十年后农业都用无人机啦！
她长了一双水杏大眼，瞳色略浅，显得清澈剔透，认真看人的时候仿佛有水光流动，似有千言万语凭人做阅读理解。
比如现在，关秀全被她一看，立刻挺直了胸膛，他还觉得林知青是欣赏他的眼界和见识呐！
得到林茵的眼神鼓励，关秀全更骄傲了：“春耕完了就算过了农忙，往年就是除草、修渠，这时候就能分出人手上山了，把杂树窠子划拉拔干净，等来年春天就能栽果树了！”
陈曦说：“有些意思！都照顾到了！”
林茵说：“边边角角还能种甜菜！靠谱儿！”
县里对土地看得紧，但是各个大队树林子，默认就是给农民盖房的建筑材料，家家有定额，砍一棵种一棵，这就有操作空间了。
在好些老人心里，有个能说话儿的人是极重要的事儿，那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一个懂自己的人，和孤身走在荒原里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种孤独、迷茫、漂泊的滋味，十八岁的关秀全已经尝了太，甚至有些习惯了。
这些话他反反复复提了又提，村里人说他：眼大心空，是个街溜子，关大兴好竹出了歹笋。
骤然有了听得懂他说话，愿意听他说话的人，他甚至悄悄红了眼眶，心里有一种酸酸甜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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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秀全这个人男生女相清秀俊朗，人也臭美日常收拾得干净利落，一身呢子外套配羊绒衫，就算放到十几年后也极时髦！
眼界见识也历练，礼仪谈吐也得体，文学素养也有些……但莫名地就是给林茵一种“小土狗子”的即视感。
林茵笑得弯弯的眼睛，在他微微发红的桃花眼上扫过：嗤！还是只多愁善感的小土狗子！
林茵精致利己得明明白白：“那你要当了大队长，能免了我农忙出工不？”
小姐姐识时务，农忙从来不偷懒，一天能挣七个工分儿，要不然惹急了关大兴不许她买工分儿！但是林茵想起麦芒扎在身上的痒痒就想哭。
说起这个，关秀全一双桃花眼都耷拉下来了，湿漉漉地像被追着打的落水小土狗：怎么还揭人伤疤呢？
别说保证小姑奶奶不出工，就连争大队长这事儿，他也才是万里长征才走第一步呢！
关七爷认可怎么了？在大队那一亩三分地上，满工分儿是评价人的唯一标准，但是他又不爱干农活儿。
关秀全叹口气：“那你还不如赶紧想辙回北京呢！我要干出点儿成绩得十年！”
林茵小爪子一挥，还可以曲线救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就是为了用知识改造农村落后的生产模式！”
当然，这不是主要目的，但是忽悠小土狗子足够了！
林茵也知道不能跟他兜圈子：“你是返乡知青，我们是下乡知青，我们知识青年可以从大队独立出来，组建知青共建社，革旧农业的命！”
林茵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们知青要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用知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机械化很好！果树、甜菜、木耳、蘑菇为中心的立体山林经济很好！还要在开荒过程中充分发挥先进知识和基础知识的运用。”
关秀全呢喃一句：“经济？”又皱了皱眉。
林茵意味深长：“主席曾经在陕北做过《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的报告！”
太祖真是个好人。只要你好好读文选，很多你想做的事儿，都能找到老人家给的理论依据！
关秀全对政治仿佛天生有一种敏锐，一点就透：“我这就回去把那块地从七爷爷那儿要出来！你放心人手儿足够！过完年就动工！咱们大干一场！”
林茵笑眯眯地鼓励他：“你放心，缺钱跟我说！我有八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