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诀别
滂沱大雨让他们的对话变得晦涩难辨。
已经不需要听清了。
止水的死因再追寻下去,一定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悄无声息地捏紧了袖中的苦无。
透过落雨的罅隙,阿七勉强可以看见宇智波鼬站起了身,慢慢从那个高层的面前退开。
最后,只剩下志村团藏和自己的亲信。
谈话结束,他们似乎不欢而散。
在这种非正式场合秘密会见高层,让阿七陡然意识到对她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是摆在她面前的一条活路,同样也是困住她的一个死局。
这样的认知让阿七顿时血液倒流、心跳加速。硕大的雨滴拍打在叶片上的剧烈声响都掩盖不住她的呼吸声。
稍微冷静一点啊,阿七。
她在心中呢喃。
冥冥之中,她的脑海里忽然闪回过一件事,犹如平地惊雷,破开重重迷雾——
很久很久以前,尚且年轻的养父拉住她的手,蹲下身笑眯眯地摸着她的脑袋,“阿七,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养你啊?”
小阿七天真地以为,自己有家了。
然而、然而。
既然她能在那个时候能活下去,那么,现在照样可以活下去。
不会有比那些年更差劲的事了。
袖中的苦无冰冷锋利,源源不断地给予着她活下去的意志。
眼见对方即将离开,阿七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站到了团藏的面前。对方“暗之忍”的名称响彻五大国,她十分清楚自己即将会面临些什么。
带着兽首面具的暗部立刻摆出警戒的状态,却被志村团藏拦下:“你回去以后,记得领罚。”
“是。”暗部往后退了一步,没有多辩解。
来源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降临到了阿七的头顶,像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心脏跳得很快,喉咙竟然干涩到有了血腥气,仿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团藏转回目光,晦涩不明地盯着眼前半大的少女,声音嘶哑:“刚刚就是你在偷看,你是宇智波家的——”
“是。”
阿七竭力克制着恐惧,声线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冷静。
对方目露精光。
她甚至可以想象,这个人在心里已经在这里盘算夺取她的写轮眼的可能性有多高。
“团藏大人,”勉强……无视掉贪婪又阴鸷的眼神,阿七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扯出一抹笑意,坦然道:“初次见面,我是宇智波七,请多指教。”
“嗯?”对方拄着拐杖,居高临下:“居然找到老夫的面前,你所为何事?”
阿七垂着眼帘,开门见山:“我想要加入您的根部,为您效力。”
话音一落,气氛也凝固了。
唯有穿过密林的风携裹着雨丝,拍打在她的脸上,寒凉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漫长到令阿七觉得窒息之际,对方终于纡尊降贵地开了口:
“为什么呢?”
阿七闭了闭眼,“我要活着,我不想死。”
***
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丝打湿了对方漆黑的衣摆。在他的脚边,有一朵娇嫩欲滴的野雏菊被摧折了杆茎,白色的花瓣没入了沉泥。
墨绿色的枝叶,柔软却依然生机蓬勃,假以时日,它会开出新的花。
看啊,即便是如此弱小的花,也想要活下去。
阿七也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活、着……?”团藏喃喃。
他微微阖眸,复又冷哼一声:“在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不得不认为你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阿七抬起眼,声音愈发冷静,“忍者首先是人,才是忍者,这是我所认为的。”
“是人就会有求生的欲望。”
团藏盯着她,半晌才开口:“居然被你发现了?还真是个敏锐的孩子。”
阿七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发白的指甲紧掐着掌心。
她索性半跪下去,垂眸温顺道:“我听过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而现在,我认为宇智波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族人排外至极,观念陈旧腐朽。”
“话虽不错,”团藏面露赞同,“至于宇智波……你师从哪位?”
阿七想了想,“我没有老师。”
团藏的冷笑声如刀冷冽。
笑过后,他又开口:“不过……你凭什么认为老夫会认同、帮助你?”
阿七呼吸一滞,心中组织的话语还未来得及脱口,她便听见对方恶狠狠道:
——“谁知道你是不是宇智波派来的卧底!”
她骤然睁大了眼眸。
***
骤雨打湿了族地的青石板。
长街空无一人。
阿七撑着伞,腰间挎着的长刀在漆黑的冷夜中折射出点点寒芒,密集的雨珠垂成珠帘,织起的阴影恰好遮挡了那对冷寂的眉目。
阿七慢慢悠悠地往目的地走去。
坚硬的忍靴踩在水坑声,发出“啪嗒”、“啪嗒”的细微声响。
不远处,小诊所的窗户依然透着昏黄的光晕。
一如数十年前,养父撑着伞,牵着年幼的阿七走过这条路时,所看见的景象。
阿七抬起脚,往前一步。
往昔的记忆也在往前推进,像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养父是个医者。他带她回家,阿七才发现家里已经有了年纪相仿的两个女孩子。
一个叫友希,是他的亲生女儿。
另一个不记得了,阿七只记得她笑起来,嘴角有可爱的两个小酒窝,是个被他收养的盲人小姑娘。
养父把她安顿在房间里,又告诉她,阿七要乖乖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违背自己的意志哦。
阿七点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养父好像侵/犯了另一个姐姐,房间里满是她痛苦又悲哀的哭泣,最后只剩下微弱的抽噎。年幼的自己躲在角落里,捂着嘴涕泗横流。
养父很快杀死了另一个姐姐,却很失望地说“我失败了”。
——“什么失败了?”
——“开眼失败了。”
那么,下一个就轮到阿七了呢。
她不忍心再回忆下去。
回忆如雨水般顺着收起的黑伞淌下,汇聚流淌在地面,一滴又一滴,不知不觉在阿七的脚侧积起了一小块水坑。
望着房屋里正在用餐的人影,阿七选择简单粗暴地破窗而入。
她闻不到饭香,只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碎裂的玻璃夹杂着雨水纷纷扬扬散落了满地,狼藉不堪。
被吓到的友希呆愣地望着握着刀的长发少女,只见那把被雨水冲洗过的刀刃雪亮锋利,足以一刀溅血封喉。
直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索命的厉/鬼。
“阿七……吗?”她眨眨眼,不明所以。
阿七笑了笑,歪头,“姐姐,晚上好。”
或许是第六感预知到了逼近的危险,友希陡然反应过来。
她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话都已经说不利索:“阿七,你、你要干嘛?不要过来,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兜兜转转,竟然像极了她和那个姐姐当年求饶的模样。
“不要,不——”话音戛然而止,她被阿七捂住了嘴。
“嘘,”阿七扬了扬唇,“你太吵了。”
友希留下了眼泪,温热的泪水淌到了她的手背。
她拼命摇着头,发出可怜又可悲的抽泣声。
看着仇人求饶的样子太快意了。
“真是笨蛋,”嘴角微不可查地提起,阿七的语气轻描淡写:“我拿着刀,当然是要杀你啊。”
话音刚歇,明亮的刀光顷刻落下,将友希瞪大的眼瞳都占满。
长刀干脆利落地贯穿了她的心脏,血肉模糊。
温热的血液溅到了阿七苍白的皮肤上,衬得她看起来愈发扭曲诡异。
“为什么啊……?”友希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慢慢地滑倒在她的脚边,模糊的视野里是阿七鲜红的双眸。
友希还是不甘心,她喘着气:“当年的事,是我父亲……”
“因为你该死啊,”阿七似笑非笑,轻声打断,“你和那个人都想杀我,抱歉啊,要不下辈子吧。”
“永别了。”
束缚她这么多年的噩梦,终于在此时此刻结束了。
丝毫不在意地舔去了唇角的血渍,阿七慢条斯理地将刀从尸体里抽出。
她抬头对着某个角落,施施然道:“喂,我说,你们看够了吗,对这样的结果还满意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隐藏在逼/仄角落里的两个暗部显出了身形,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对阿七点了点头。
“姐妹相残,真是足够黑暗的。”
“跟我们来吧。”
***
暗部的服装被递到了阿七手中。
黑色衣物,银色护具,兽首面具,以及上面放着一把长刀,凝固的血迹斑斑点点。
阿七下意识地抬头,借着被黑暗晕染的烛光,她看见坐在上首的团藏微微勾唇。
他是故意的。
阿七又垂下头,躲避开他的目光。
“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善后相关事宜,不会泄漏,”团藏冷声道,“而且,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宇智波七这个人了,你的代号就是‘癸’。”
“是。”
团藏又告诫她:“既然选择了‘根’,就要忘记过去。在这里,大家都是没有过去的人。”
阿七顺从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安静了一瞬后,团藏意味深长的话语再次响起:“那就,希望你能够好好为木叶、为‘根’作出贡献了,也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阿七不可置否。
用后槽牙悄悄滑过舌头上的咒印,阿七抿嘴一笑,她微阖的眼帘下,有着繁复花纹的写轮眼重新恢复成一片浓墨。
***
很快就有人带她去了新住处。
新的房间就在根部的基地,很狭小,却又干净整洁、五脏俱全。
阿七认真地道了谢,慢慢地走到了落地镜面前。
她掏出忍具包中的苦无,掂量了一下,然后十分坚定、缓慢地割断了蓄了许多年的长发。
青丝委地,代表着告别过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阿七清晰地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漆黑的短发凌乱地翘在后脑勺,不长不短的刘海遮住了清秀细长的眉,堪堪露出一双波澜无惊的双眼。
像个俊秀的少年。
她忍不住笑起来,镜子里的少年也跟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