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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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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擦拭干净后,用厚被包裹住送到顾景纯的身侧。

顾景纯满眼泪水的看着这个孩子,成为人母的欣喜在这一刻打败了刚刚所有的疼痛。

周瑛闻着满屋子的血腥味,看着满地瀑撒的血水,这是自己第一次直面女子生子的痛苦,心中愈加理解为人母的伟大与艰辛。

看着顾景纯脸上欣喜的笑容,感慨万千,原来孩子洋溢的新生之喜可以化解所有的苦难。

那个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让周瑛欣喜异常,仿佛这个孩子真与自己有着分割不断的感情。

浅眠的顾景纯一听到孩子的哭声便立即苏醒过来,已生过一子还心存初为人母的紧张与欣喜。

产子期间多亏了周瑛的拼死相护,才让她母子二人得以周全。

想到这顾景纯心中对周瑛的愧疚与感激交织,屏退众人后,只留下周瑛安坐于自己身边。

顾景纯拉起周瑛的手,开口第一句不是感激而是乞求原谅,这让周瑛一时之间理不清思绪。

接下来诉说的事让周瑛惊愕不止。

陆议的第一任夫人顾岫是顾景纯的亲妹,顾岫在未嫁之时就对陆议怀着爱慕之情,终于得偿所愿嫁给陆议后,一直怀揣着要白首到老的心愿做着陆议的妻子。

可惜婚后的一切打破了初嫁时的美好想象。

顾景纯眼睁睁看着妹妹顾岫脸上的笑意逐渐散退,到最后被陆氏族亲逼成毫无生机,如濒死之人一般对悲喜皆冷漠待之。

这一切皆因为顾岫嫁到陆府三年无子,备受陆氏族亲指点,尤其是陆议的祖母更主张要给陆议纳妾,宗族传承香火的铁律压的顾岫快要窒息。

她选择在流言蜚语中以自尽了却自己还未完全展开的人生,临死之时在陆氏的宗祠放了一把大火,算是为了自己任性一次。

没人知晓放火之时她有多痛快,更无人体会她在濒死之时有多绝望。

顾景纯恨透了陆氏族亲,更对陆议的祖母恨到骨髓里,主张为陆议纳妾像是压垮顾岫的最后一根稻草,逼得她惶惶不可终日,最终郁郁而终,香消玉殒。

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能想到为亲妹报仇之法,便是买通陆府的小厮,让小厮扮成孤魂野鬼,夜夜向陆议的祖母索命,尽情地折磨着这个年迈的老人,让她活在无尽的恐慌和战战兢兢之中。

时日一久,陆议的祖母吊着最后一口气,拖着半死的躯体缠绵于病榻。

顾景纯终于看到大仇得报的希望,她只等着陆议的祖母咽下最后一口气,以告慰亲妹顾岫的亡灵。

可这时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多事的方相士提议,让陆府采用冲喜之法来延续陆议祖母的性命。

陆议为顾岫守丧时,暂无再娶的心思。

可祖母从小抚养自己长大,为了践行孝道,便找来方相士算江东各族女子的生辰八字。

选中了周瑛成为陆议的续弦,可成就冲喜之法。病急乱投医的陆议听信后,便找到张昭,希望张昭可以做媒求娶周瑛,就这样周瑛糊里糊涂的被定下来一门亲事。

后续发展一切都不在顾景纯的掌握中,她无心将周瑛扯到这场无妄之灾中,可最后还是让无辜的周瑛成为了自己复仇之路的牺牲品。

安静的听完顾景纯吐露的一切,周瑛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顾景纯的内疚和歉意。

这些故事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在一起,混沌不堪。

冲喜、大火、郁郁而终这些字眼嵌在自己的心中,良久消散不去。

沉默半晌,她终于开口缓缓道:“顾姐姐,如今你再为人母,切勿再让手上沾染人命,权当是给孩子积福。让仇恨蒙了心未必是件好事。”

“阿瑛,你不恼我?”

“不恼。”

“你倒是个看得开的人。”

“我虽是个看得开的人,但并不影响我记仇。”

周瑛嘴上劝说顾景纯放下心中的愁恨,可心中对陆氏一族的怨意却腾腾升起。

一切都已明了。

自己原不过是陆府冲喜的工具,什么堪配的良缘,天造地设的佳姻,不过是为了延续陆府病榻上那位杀人凶手的性命。

她不仁,陆议也不义。

“夫人睡了吗?”

“主母产子辛劳,已经歇下了,夫人可以过几日来探望。”

周瑛听到外面传来祁黎笙的问候,这娇柔之音沁进骨子里,直教人酥麻。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周瑛心里暗骂道。

方才芬姑姑大闹之时,祁黎笙就在旁拱火,怕是和今天的事也脱不得干系。

安卧于榻上的顾景纯听到祁黎笙的猫哭耗子,冷哼一声。

女子产子于草棚虽是习俗,可险象环生,时日一长,高门贵户都对此陋习嗤之以鼻,遂将产妇安顿于温适的产房中,平安生子。

想到今日遭到这样的劫难,芬姑姑如此不依不饶的想要给自己拖出府邸生子,必定背后少不了祁黎笙的推波助澜。

房门外芥桃的冷漠,祁黎笙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丝毫恼怒,依旧厚着脸皮待在房门外,继续假模假样的关心着顾景纯。

“嘭”的一声。

顾景纯的房门被打开,众人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顾景纯被周瑛扶着,行动迟缓走出房门。

“夫人…”芥桃连忙扶住,见顾景纯刚刚生子,却要被祁黎笙这般骚扰,满脸的心疼。

“芥桃,去,搬张矮榻到院落中,把各房的婢子都叫出来。”

周瑛和黄媛面面相觑,都不知顾景纯不顾身子孱弱,要做些什么。

祁黎笙见顾景纯睥睨了自己一眼,心中不觉一颤,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由自主地紧张与害怕袭上心头。

她气自己这般懦弱,更气和雍容贵气的顾景纯相比,自己就像个登不上台面的小家雀。

顾景纯端坐于榻上,身上覆上厚毯,脸色虽苍白骇人,但笔直的身子和眼中的肃冷之意,丝毫不像刚刚生过孩子。

此刻她不卑不亢的环视众人,身上散发的气度让众人心生敬畏,意识到她原是顾氏的嫡女,诸葛府的当家主母。

芬姑姑与祁黎笙不远不近的站着,落在顾景纯的眼中都是一丘之貉。

“该守得规矩不守,不该做的事偏要做,若是嫌自己命长,大可告诉我。”顾景纯厉声一言惊得府中侍女皆跪地不语,可唯有祁黎笙不跪。

祁黎笙接过顾景纯的眼神,虽心中胆怯,但却梗着脖子不愿跪地。

这一跪就是顾景纯在强调着尊卑,顾景纯为尊,自己就是卑。

跪下就意味着自己的身份与府中侍女一般,她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得芬姑姑的引荐,让弘老夫人做主,将她许配诸葛瑾做侍妾。

过上被人伺候的日子,可落在高门巨族的贵女顾景纯的眼中,自己再风光终究是个婢子,终究不得人瞧得起。

顾景纯望见了祁黎笙脸上的愤愤不平,侧头看了眼身边的芥桃。

领了命的芥桃走到祁黎笙面前,狠狠的一巴掌直接把祁黎笙打蒙,还未等祁黎笙反应过来,她转至身后用力踢向祁黎笙的腿窝,把踉跄跪地的祁黎笙挟持住。

周瑛眼睁睁看着祁黎笙雪白的脸蛋映衬着掌印分外明显。

祁黎笙挣扎之间怒吼着:“夫人,要这般纵容手下的婢子来羞辱妾身吗?”

“若当初没我的纵容,你怎么有机会爬上家主的床,得了如今的福分。”

顾景纯冷冷一眼,扯开这张遮羞布。将祁黎笙的丑陋行径曝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引得堂前众人低声非议。

当初虽是弘老夫人做主,可若是没顾景纯这个当家主母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祁黎笙如何能有今日的风光。

那时自己怀着身孕,不愿争强好胜,想阖家安宁。

可祁黎笙趁自己体虚,觊觎长子诸葛恪,百般讨好。轻纵长子诸葛恪沉迷于射覆,投壶,越玩越着迷。只要诸葛瑾不在家,祁黎笙便纵容诸葛恪玩物丧志。顾景纯欲管教之时却发现诸葛恪早被祁黎笙纵成心气高的模样,不能逆他。

孩子不明事理之时一旦被奸人误了心性,再想矫正过来便是难上加难。

平日里祁黎笙再怎么不安分,顾景纯都能忍,可落在自己骨血头上,是该狠下心做个了断。

下人们细细簌簌的声音落在祁黎笙的耳朵里,无比刺耳。

“你得了你想得的,便该学会谨守本分,切勿逾矩,可你偏偏要作死。”

“夫人此话,妾身不服。”祁黎笙梗着脖子,硬着心直接与顾景纯对视。

话音刚落,又挨了芥桃一巴掌,“夫人说的,你就得服!”

呆立在旁的周瑛和黄媛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方才在产房中弱小无助的芥桃,此刻有了顾景纯的撑腰,已然变成了老虎身上的爪牙。

顾景纯抬眸看向嘴角出血的祁黎笙,漫不经心道:“今日我生产,找来那些婆子硬要给我拖出府,是你授意的吧。”

芬姑姑一听顾景纯追问这件事,又见祁黎笙被打成这样,心中有些慌乱,弘老夫人今日去了吴侯府陪伴吴太夫人,府中没了撑腰的人,便渐渐收敛趾高气扬的气焰。

“夫人生产之时,府中上下全听老夫人身边的芬姑姑,妾身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祁黎笙慌乱解释着,直接把祸端推给芬姑姑,好让自己置身事外,她料定顾景纯再有胆子也不敢动芬姑姑。

在旁端站已久的芬姑姑,一听祁黎笙的意思是要把她自己摘干净,心生怒意,恶狠狠的瞪着祁黎笙骂道:“你这个贱婢!当初要不是老夫人心慈,主母抬爱,能容一个罪臣之后来伺候家主。”

周瑛和黄媛在角落里默默看着这场大戏,黄媛渐渐明白周瑛为什么不愿意和江东各族女眷来往。

祁黎笙被芬姑姑掀了老底,犹如又挨了一巴掌,指着芬姑姑,万千话语淤堵在胸口,涨的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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