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妾
芬姑姑不给祁黎笙在给自己泼脏水的机会,立即跪在顾景纯面前,“主母,是我鬼迷了心窍,听了这贱婢的唆使,方相士说您此胎生于府中,不利于家主的仕途,才被蒙了心,惊扰了主母产子。”
“荒唐!什么鬼话都能说的出口,人命关天的大事竟然听信巫师之言!”
周瑛一听又是方相士,想到了陆议就是听了方相士的鬼话,拿自己成就冲喜之法,气的咬牙切齿。
众人被周瑛这声怒骂吓得抖了三抖,尤其是芬姑姑,本就对周瑛不满,又见她在顾景纯面前火上浇油,恨从心生。
“芬姑姑年老,听了小人的唆使,才失了分寸,蒙了心智。我不怪她。”顾景纯淡淡望了一眼跪倒在自己身边的芬姑姑。
“是是是!”芬姑姑听闻顾景纯不再追究自己,立即点头如捣蒜,“若不是听了祁氏这个贱人的唆使,我怎么敢动夫人的万金之躯。”
“芬姑姑!你!”祁黎笙怒不可遏望着芬姑姑,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对她卑躬屈膝,什么都顺着她的心意,在紧要关头竟不愿救自己一把。
此时芥桃又是一巴掌打上去,
“规矩些!”
这几巴掌下去让祁黎笙慢慢接受孤立无援的绝境。
“如此阴险歹毒的人,芬姑姑您身为府中老人,以为该如何处置。”
顾景纯和颜看向芬姑姑,只等着杀鸡儆猴之后的芬姑姑能给自己表忠心。
“不过是个妾室,发卖了吧。”
芬姑姑轻描淡写的一句让祁黎笙顿时瘫软在地,她未曾料到本想伙同芬姑姑一起害死顾景纯,得了诸葛恪这个爱子,自己好从妾室继任为正房,最后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芬姑姑却能全身而退。
“那便听芬姑姑的。”
顾景纯丝毫不理会祁黎笙的磕头求饶,站起身来,睥睨众人缓缓道:“老夫人是长辈,如今年迈,全靠芬姑姑照顾。家主与我都体谅芬姑姑辛劳!”
芬姑姑听闻顾景纯突然夸奖自己,胆颤的心不由释怀了些,刚要殷勤回话,就见顾景纯厉声说道:“可若是让老夫人听信了谗言,由着下人做出错事,我怪不得老夫人,只有责罚下人,为奴为婢就该记着自己的本分!都听清了吗?”
此话一出,明着是说给众人听的,可却字字钻进芬姑姑的耳朵。
众人应声后,望见芬姑姑脸色逐渐难看,还有面如土色的祁黎笙跪倒在那不停的求饶,却激不起顾景纯丝毫怜悯之心。
周瑛扶着顾景纯回到房中,看到她强撑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躺在床上犹如被抽干了心力。
再尊贵的身份也要和小人斗法,受尽磋磨。顾景纯的妹妹顾岫因婚后无子,死于族亲的非议中。
顾氏姐妹的遭遇让周瑛脊背寒凉,看似风光无限的士族府邸,照样让人活得如草芥一般。
若是没有杀伐决断的性子,真要活成任人摆弄的木偶。
“阿瑛,今日倒是什么腌臜事都入了你的眼。”顾景纯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丝尴尬笑意。
“顾姐姐,今日之祸明眼人一看就是芬姑姑自作主张与祁夫人联手作下的。为何姐姐您听信了芬姑姑如此荒唐的借口竟不追究。”周瑛拧着眉,心中激起数度不解。
“芬姑姑那话未必是借口,若是得不到老夫人的默许,芬姑姑未必有胆子和祁夫人沆瀣一气。”
顾景纯说到这,看见周瑛脸上的不解,继续说道:“祁夫人是明面上的灾,稍稍动手就能剔除干净,可芬姑姑却暗藏深湖中,背后有着老夫人撑腰。动不得!”
“老夫人虽寡居,可到底是有本事的,当初若没她筹谋帮衬,夫君这一身才干,想要出仕恐怕还要晚上几年。可就有一条,耳根子太软,只要关乎夫君仕途,不管真不真,听风就是雨,照搬全信。有时真不知该气她糊涂还是爱子心切。”
顾景纯说完,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周瑛见顾景纯脸色苍白,忙掖紧她的被褥,缓声道:“若不剔除,长久便是顽疾。”
“有些事能狠得下心,有些事却是束手无策。”顾景纯一声长叹唏嘘。
“之前我劝姐姐应该拿出主母的气度,好好处置数次犯上的祁夫人,姐姐不愿理会。”
“那时我劝你不必理会,并不是我不愿理,而是不能管。我怀着身孕,最忌动气伤身,一旦沉不住气惩治她,必定着了她的道,经她大肆宣扬后闹腾府中上下不安宁,我还养什么胎。”顾景纯说。
“所以,姐姐便轻纵她到如今,数罪并罚给她个自食恶果的结局。”
“如今,孩儿出世,我为了孩子,都不能再纵着她为非作歹,祸乱内院。”
顾景纯镇静说完,看向周瑛的眼神是如此的有力量,为了孩子可以提前斩尽路上的所有荆棘。
“只是诸葛长史若是回了府,知晓姐姐你擅自把祁夫人发卖了,不会恼姐姐吗?”
顾景纯看到周瑛脸上的担忧神情,拉起她的手似有宽慰之意,轻松道:“不会,你要知道正妻和妾室的区别,一个男子可以有多个妾,可此生只能有一个妻。”
“娶妻如买田庄,五谷桑麻皆为衣食所出。买姬妾如治园圃,百花争艳也好,一花独秀也罢,原为娱情结子。五谷桑麻为人之所需,可锦上添花却可有可无。没什么好要紧的。”
唯有正妻活得才有尊严,而妾室虽可以活得风光,可终究与犹如蜉蝣的奴仆没什么区别。
周府里只有乔容清一位夫人,这些年周瑜从未纳过妾,与乔容清过着琴瑟和谐的生活。想到这,周瑛对周瑜愈加尊敬,也羡慕乔容清如此幸运,可以嫁给周瑜为妻,丝毫没有顾景纯这样的内院烦心事。
“再则,我这个身份摆在这,夫君断然不会恼我,也许这就是女子有家世傍身的好处吧。”顾景纯说到这自嘲一笑。
“祁夫人是罪臣之后,好不容易脱了奴籍,趁我怀着身孕,爬上夫君的床,得了宠爱,就真以为能一步登天。可惜她没料到一点,男人的权衡利弊之心胜过对一个女子的宠爱,这就注定无家无世的她是会被牺牲的那一个。”
诸葛瑾再怎么宠爱妾室,却不得不畏惧顾景纯的家世,这就是男子的绝情之处,利益胜过一切。
可陆议呢,他也是以利益为先,选了周瑛为他的续弦,定下这门并无感情的婚事。
说“爱”与“情”太虚无缥缈,身为男子想要建功立业,注定不会把儿女情长放在心中,女子的情感世界总是会被乱世所忽视所牺牲,没人会在意。
“姐姐你能容忍与其他女子同享丈夫吗?”周瑛试探问道。
顾景纯听到周瑛说到这句话时,方才脸上轻松的神情陡然间没了,突生一丝伤感,
“我未出阁之时,曾怀揣此生一双人的念想去憧憬以后的生活。可却被教导娶妾乃人之常情,宽宏是正妻之量。逼我去容忍与他人同享丈夫的爱,还要咬牙扯出一抹笑去彰显自己的贤良大度。也许这就是生为女子的悲哀,连所得之爱都是残缺不堪的。”
高门贵女又如何,在外人看来无比风光的身份,可连这人世间最基本的人性之爱都不能完满。
起先周瑛以为活在古代的女子,已经被男人口中的三从四德洗脑成功,打从心底里认同男子可以妻妾成群的定律。
可了解后才发觉想要夫妻二人白首到老的夙愿从古至今都存在,她们只能怀揣美好夙愿,去被迫接受共享丈夫的命运,还要逼自己贤良大度。
想到这周瑛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如此折磨人的心神,爱一个人不能痛痛快快的爱。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成为这里的一份子,以后的自己会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去接受这样的命运,一切都是未知数。
回到周府后已快夜禁,折腾一天的周瑛刚要歇下就从薜荔处听闻,陆府欲在下月于城郊办马球赛。
江东士族虽是饱读圣贤书的文人雅士,可在打马球这件活动上热情不减,每次马球赛都像是江东好儿郎展示的舞台,让江东各族细细思量自家的女眷勘配哪家的公子。
陆府邀请了各族的亲眷前去观赛,可唯独没有向周府送来拜帖。陆府态度如此明显了,竟还不愿来周府把婚约了给毁了。
周瑛被吊的十分心焦,想到陆议当初与自己定亲就是为了给他祖母冲喜,自己的婚事在陆议看来不过是利用的工具,心中不免恨意难消。
又想起陆氏族亲逼疯顾岫,让她在死前以一把火烧了陆氏的宗祠,含恨赴死。就让周瑛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这把火真能让陆氏族亲悔过吗,未必。他们曾经用言语杀人,逼死一个明媚如光的女子。
最可怕的是莫过于不知自省的人心,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尽恶事。
她不愿自己最后的结局如顾岫一般,更不愿如同顾景纯一般,看似风光,却与他人同享丈夫,提心吊胆的算计,与小人斗法,过的十分辛苦。
两相对比之下,她更羡慕乔容清的生活,即便她对这个嫂子并不亲近,可乔容清活得像个正常人,可以毫无顾及的深爱自己的丈夫,也可以完完全全被丈夫所爱所宠。
周府像一汪清泉,清澈干净,没有太多的是是非非,让乔容清活得安逸且惬意。
可诸葛府就像是一潭混杂的池水,浑不见底,逼得顾景纯耗尽心力,不得不去污除秽。
周瑛摩挲着手腕上的石榴花卉纹玉镯,镇定神色,
“以后的日子到底活成什么样,我得明了,既然不想活成顾岫,那我就绝不能嫁给陆议,不能糊里糊涂的所托非人。”
说完周瑛猛地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放回到锦盒中,她与这支玉镯注定此生不会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