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心
可在得知胡综寄去荆州的几份信都石沉大海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胡综一直在等,等待策动山越反叛的事彻底平息下来,等待孙权淡忘此事,他便会亲自和孙权说,要明媒正娶迎黄媛来江东,此生护她一个安稳。
起初两人的通信还算顺畅,可自从今岁新春,他的信一封接一封信寄去荆州,都杳无音信,毫无回应。他还在等,却等不到任何消息。
直到周瑛回来,再次把曾经的事掀起波澜,逼得孙权亲自给胡综定下这门婚事,由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你自幼便陪在孤的身侧,应当明白孤的心意。应该娶一个江东的女子,保此生安稳。”
孙权的一句话,彻底断送了胡综的坚持,一份得不到回应却在苦苦挣扎的坚持。如今,一切都归于过去。
“我做错了,是吗?”
周瑛突然停住了脚步,对自己发问。她茫然环顾了一圈,发现自己走到一处郊园,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紫藤花廊,布满萧瑟孤寂之气,看不到一花,一果,片叶飘落于地,死气沉沉,仿佛成了一处让人心生凄凉的坟场。
她跌跌撞撞寻遍了整片紫藤花林,可怎么都找不到一株生机勃勃的紫藤花。一株接着一株,横生枯枝败叶,不再挺拔。
周瑛瘫坐在地上,闻着枯叶腐败的味道,捏起一片粘满泥土的黄叶,流下了眼泪。
秋天到了,紫藤花不会再开了。
竹步来到书房,见诸葛瑾正陪孙权弈棋。孙权全神贯注,正思量如何截住诸葛瑾的围攻。
倒是诸葛瑾一抬眼瞧见了竹步,便悄无声息的漏了破绽,让孙权赢了此局,分出神来发现在旁侧候的竹步。
“吕仓解决了?”孙权摆弄着手中的棋子,盯着棋盘问道。
竹步迟疑了一下,颤巍说道:“吕仓说还有未尽之事,未向至尊禀明,恐死不瞑目,更担忧误了至尊的大事。”
“子瑜,你瞧瞧,如今养在孤手下的人,苟延残喘之际总喜欢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孙权和诸葛瑾调侃道。
“人之将死,总想能博取至尊的怜悯,留得一条命。”诸葛瑾回道。
“吕仓可曾说是什么事?”孙权笑着问。
“事关周女郎。”竹步边说边看孙权的反应,“说……周女郎在益州和一个男人相伴甚是亲昵,还……”
“还什么”
“还以夫妻相称。”
竹步偷瞄说完,屋内一片寂静,紧接着就听一阵清脆撞击声,孙权手心的棋子纷纷滑落,掉摔在棋盘,伶仃作响。
当诸葛瑾陪着孙权踏入监牢,步履粘上混浊血腥的黏土,不觉意还会踩到一只腐烂老鼠,嗞出一滩血脓五脏,恶心的气味让身旁的竹步捂住了口鼻。他见孙权面不改色的直直走向吕仓。
发现吕仓浑身血肉模糊卧在一个漆黑的角落,见不到一块好皮,整个人奄奄一息,像是受尽了极刑,留着一口气,只等再见孙权一面。
“想留自己一条命,就编造周女郎的事来诓骗孤,好来再见你一面是吗?”孙权对住黑暗中腐败的肉身说道。
“至尊……”吕仓慢吞吞的爬了起来,光开口都费尽了不少力气,嗓音喑哑说道:“在益州,那男人几次护周女郎于险境,两人相交亲厚,之后更是以夫妻相称,相伴游历。”
“周女郎一身的伤,就是替那个男人而受的。”吕仓回忆起那日,刀下的周瑛以肉身护住诸葛亮的场景,就觉得不可思议。
“女郎不惜拿自己的命去换那个男人的命。”
吕仓这句话给了孙权极大的震动,暗影绰绰之下,诸葛瑾隐隐可见孙权阴沉的脸憋的深紫,额间的青筋在激烈地抖动。
“那个男人还活着?”
“是,说是已经返回荆州。”
“叫什么。”
“姓葛……”
起初全神贯注倾听的诸葛瑾,突然怔住,目瞪口呆,像是被戳了要害之处。
“臣记得他是八尺高的伟岸身板,面如朗月,声音清亮,才思了得。”
越听越发蒙的诸葛瑾,心下越来越确定这个男人就是二弟诸葛亮。
前些日子才收到他的家书,说是从益州游历而归,信中述说了许多在益州的勘察心得。
“够了!”
孙权气势汹汹的一句,将紧张的诸葛瑾惊的更四下不安,虽然孙权的脾气,他熟悉得很,但此时此刻如此狠厉,让人忍不住心中一抖。
“孤留你一条命,尽快找到那个男人。”孙权冷冷说完,便转身离去。
诸葛瑾见吕仓吃力的摆出一副恭敬相送的态势,知晓自己这一大家子的祸端就要开始了。
当诸葛瑾惴惴不安的返回府邸,见到下人拿着几封信简到耳房,说是明日要寄送到荆州二公子家。
“不是前几日才回过家书吗?”诸葛瑾拿起那几封沉甸甸的信简问道。
“夫人今日又临时起意写了几封,嘱咐我等明儿一早尽快送到荆州。”
诸葛瑾瞧见信简上的封泥不是府上所有,问道:“今儿府上来客了吗?”
“来了,周府的瑛女郎,陪了夫人半日。”
“去把芥桃给我唤来,不要惊动夫人。”
诸葛瑾把信简带回书房,仔细阅览后发现是周瑛所书,一封是给黄媛,一封是给诸葛亮。
越看越觉得眼前黑暗一片,尤其是周瑛写给诸葛亮的那封信,让他心中万分惶恐不安。
“家主,您唤我?”
不知何时,芥桃出现在了诸葛瑾的面前,见到诸葛瑾书案上的信简,觉得十分眼熟。
“今日夫人进膳如何?前两胎害喜可苦了她了。”
“夫人这是第三胎了,反应不算大。今日瑛姨母来陪夫人,两人聊的欢,晚些时候夫人倒是吃了不少。”芥桃回道。
“周女郎所来可托夫人办事吗?”
诸葛瑾凝视着芥桃,语气已转换为质问,见她踌躇的样子,又补充道:“切勿瞒我,若给府里惹了祸,你可吃罪不起。”
“瑛姨母…托夫人寄送两封信到荆州。”芥桃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为何托夫人?”
“瑛姨母说如今她的信,都送不出去吴郡,所以……就托了夫人。”
诸葛瑾收敛心神,正襟危坐的看着芥桃,肃色道:“这两封信我自会处置,今晚之事不要告诉夫人,她如今怀着孩子,受不得劳累,若是夫人得知了无关紧要的事,忧了心神,伤了胎气,我第一个责问你!”
芥桃被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向诸葛瑾保证,不会多嘴,只求夫人安稳待产。
谴走芥桃后,诸葛瑾打开信简旁的一幅画卷,是周瑛所绘,画上是她与诸葛亮二人。一旁书写着[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信简中周瑛袒露自己的身份,让诸葛亮等她一等,待她解决了手中之事,便亲自去隆中向他提亲。
诸葛瑾合上信简,在摇晃的烛影下,他微低头,捏着胡须,表情显得疲惫不堪。
片刻,目光凝聚在脚边的铜盆内,残留的灰烬黑白相间。
他下定决心似的,一挥手把两封信简扔了进去,烛台也被丢入。
顿时,火舌慢慢爬上竹简上,缠绕,燃烧,将竹简上清秀的字,熏的模糊不清。
熊熊烈焰映照诸葛瑾那张脸庞,他默默闭紧双眼,听着竹简被灼烧的劈啪作响,像是一刀一刀刺穿心中最不忍之处。
荆州的黄府内,黄媛簪着那枚藤花玉簪,每日都侯在垂花门那里,从晨曦到暮沉,等待着能有小厮拿着沉甸甸的信简,交付到她的手中。
她望眼欲穿,可却等不到一封。希望渐渐被磨灭、耗尽。还是不死心的坚持,日复一日。
“伟则,是公务繁重吗?”她问。
无人回应,寒鸦掠过,过早的萧肃之音,真不是个好兆头。
“女郎,家主唤您。”绣墩把出神的黄媛唤了回来。
主仆二人刚走过廊下,就听见药房处争吵喧闹声,黄媛不疾不徐上前的询问了情况,原是药材送迟了两日。
“耽误了家主的身子,你们掌柜担当了起吗?”黄府的小厮指着药材铺的学徒责问道。
“这味药材原是荆州的紧俏货,现下整个荆州都寻不见,才差人去了江东采买了回来。”学徒急不可耐的解释道。
“你打量诓谁呢!顺水路而下至江东地界,根本不需要耽误这么久的时间,我看你们就是没把咱们黄府放在眼里,才如此怠慢!”
“整个荆州谁人敢怠慢黄老先生!可真是冤枉小人了。也不知吴郡是有什么喜事,采办聘礼的商船一艘接一艘的,围堵在码头边,水泄不通。为了出水路,这才耽误了几日。”学徒满脸堆笑的赔罪道。
“这么大的排场,不会是吴郡庾氏或是陆氏要办喜事吧?”绣墩同黄媛说道,黄媛对江东世家喜好铺陈也见怪不怪。
“说是姓胡,好像要娶江东之主的表妹,才如此大费周章。”学徒不停的八卦起来。
“姓什么?”黄媛突然发问。
“姓胡,说是一位从事。”
黄媛的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