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异端
院中异香芬馥,泉石明朗,幽静不已,深夜的寝殿中,寂静无声。
帷幔遮挡住二人穿着薄衫的身子。
廊下帏慢飘动,胡床上,锦被轻巧盖在周瑛日渐高挺的腹上。
孙权轻解她的罗裳,抚摸起凸起的肚子,慢慢把耳朵侧贴上去,静听着腹中孩子的动静。
很快,他便俯身凑上去,开心地吻了她,“孩子今日乖的很。”
被如此触碰,周瑛发觉自己身子开始下意识的发抖,挣扎间,她伸手拂住那人起伏的肩,夹杂喘息说道:“再伤了孩子。”
“孤问了医士,过了三月,胎象稳了,没事的。”
他说完便侧卧在她身旁,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让她的后背紧贴自己的胸膛,两人又再度牢不可分。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是那么重,不断冲击她的耳蜗。
意乱之时,还会下意识要伸手托住腹部,动作大了些,她都会从沉迷中抽离出来。
“至尊,明日我想回府。”
她冷静一语,让身后人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兴致全无。
自昭明阁大火,她被孙权困在侯府养胎已有月余。孙权不许她随意走动,一应服侍的人也从不把外面的事告诉她,她觉得自己和进了监牢没分别。
前几日乔容清能来侯府探望,言外之意,还是希望周瑛先回府邸安置。
如今,名不正言不顺的被唤句“瑛娘子”,在侯府住着,终究惹人非议,说一句无媒苟合都是轻的。
孙权把周瑛轻轻搂了过来,看着她微红褪去的脸颊,问道:“为何不愿在侯府?”
“我只想可以睡一个安稳觉。”周瑛眸中闪动,坚持道:“在侯府的每一日我都能闻见焦土的味道,每一夜我都会梦见自己和孩子葬身火海,我不想再这样了。”说罢,眼泪徐徐落下。
“好,孤答应你,孤不勉强你。”孙权紧紧抱着她,全都应了下来,虽心中千般不愿,可却怕周瑛因忧思再动了胎气,伤了孩子。
回到周府后,周瑛觉得在自己的家才是最舒适。
没有像尾巴一样紧追不舍的侍从,也没有一群看顾提点不许她瞎吃的嬷嬷。
两个侄儿时不时念叨父亲,翘首期盼着那个身影的回归。他们已经许久未曾见到父亲,而乔容清已许久未曾见到丈夫。
周瑛躺在榻上,一旁的白凝正跟着瑚平学习怎么制孩童的衣衫,一针一针的锁边像极了丑陋的蜈蚣,被乔容清取笑,主仆二人都是心粗手笨的。
白凝耐不住性子学,起身去紫檀错银丝四猊图香盒里拿了香料,准备添置到熏炉中,把漆笥中的衣服拿出来熏一熏,却被乔容清阻了。
自从周瑛回府居住,内院再也不闻香气。乔容清担忧香料损伤胎儿,索性让内院一干人等都不许熏香,自己也跟着素淡起来。
受了乔容清义正言辞的训诫,白凝讪讪的“喏”的一声,就把香料物归原盒。
待乔容清等人散了,周瑛把白凝叫到身边,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宽慰道:“没事,你熏你的。只要别让嫂嫂发现就成。”
“女郎,我不能熏,万一像夫人说的那样,这香料里有滑胎的成分,我天天待在您身边,岂不是会伤到您和孩子。”
“嫂嫂多虑,你也多虑。这香是步夫人制得,她一个有孕待产的人,天天闻着都没事,我就哪里精贵了。”周瑛把白凝的手拉过来,轻拍道:“你爱香,我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委屈你。”
“我陪着女郎,不委屈。”白凝坚定道。
她自从跟着周瑛来到吴郡,相比于其他奴才而言,她实在算不得低人一等。明面上一口一个奴婢,但私下里和周瑛在一起,却不用如此拘束。哪里又算委屈呢。
深夜,白凝陪周瑛宿在一起。夜话了许多,她终于大着胆子向周瑛问出心中所想,是不是真的忘了那人。
周瑛无言,不自觉的伸手想要寻到胸口的玉环,却发现空无一物。
已经物归原主,就,不再念了。
“从前,我和阿姐总喜欢宿在一起,在静悄悄的夜,说许多话。”
周瑛想起这些,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
算日子,也快到阿姐的生辰。每年这时候,都是她最焦头烂额之际。她送出的礼总是没有胡综来的贴心。
黄媛虽嘴上说着更喜欢她送的,可她明明看到黄媛对胡综送的东西,视若珍宝。
从前,她总想和胡综比个高下,可如今,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也正是在这床上,她闹着黄媛,要听黄媛与胡综之间的故事。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义无反顾的爱一个人。但是,她从黄媛对胡综的情意中,了解一二。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在等不来消息时,心焦到彻夜难眠。会情浓之时,掩盖不住脸上的喜不自胜。
会想和那人长长久久。
曾经,床榻上夜话的两人,先后遇见自己心念的人,都想与之长久白头。
最后,却是造化弄人。
周瑛把寻不到玉环的手,慢慢伸向圆润的孕肚,轻抚。
“如今,我只想把孩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君看萧萧只数叶,满堂风雨不胜寒。
谢承自来到玄观,就被烟雾缭绕的香火呛得直咳嗽,心里更加心疼姐姐谢道华在后面小院里的清贫日子。毕竟,她从未吃过这苦,也不应该受这份委屈。
但见姐姐脸上并无太多愁容,还如往昔一般,对所有,都是一幅从容淡然的性子,不计较吃穿,更不在意如今的处境。
可偏偏对那个男人,做不到如此。
谢道华一眼看穿弟弟的忧愁,宽慰的话说给别人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从侯府而归的侍从带回的消息,如今,徐若琼打理侯府。让姐弟两都深深叹了口气,而谢道华是叹在心里,不想让人发觉。
她还在等,等孙权冷静下来,仔细思量,就会消除对她疑心。可现在看,还需要更久的时间。
她可以继续等,她相信他的丈夫自始至终是信任她的,会有拨开云日的一天,她也必须怀揣着这样的希望。
谢承临走前,回身看到倚在门口的姐姐,又折返回去,说道:“阿姐,若有一日,你不想待在他身边了,我就接你回山阴。”
谢道华一怔,她明白弟弟一定是看破些什么,才冒出这样的想法。她不愿有这样的一天,但至少她清楚自己还有他人可依。
丁芝替谢道华送谢承出玄观,返回小院途中时,看到一旁不显眼的假山后,不时冒出点点火光。
她好奇走近,发现是玄观的郑妪。正往铜盆里丢锦帛,帛上的墨迹被火舌吞噬的开始扭曲在一起。
见铜盆旁还有几份锦帛,丁芝大了胆子,蹲下拿起细看帛上的字,发现都是别人的生辰八字。
一份接着一份,有不少孙氏宗亲的。丁芝明白过来,不过是孙氏请郑妪卜命时,留存下来的八字锦帛。
可她看到还有周瑛和陆议,两人的八字锦帛叠放在一起时,就觉得有些奇怪,刚准备细看就被郑妪夺了过去。
“嬷嬷,几年前周女郎和陆公子议亲说是八字登对,难不成就是您给卜的?”
丁芝见郑妪默认,继续烧着一旁的锦帛,又开口道:“都说是天定的良缘,难得见的八字合婚。真可惜啊!”
嘴上虽说可惜,但却可恨,若周瑛当初真老老实实嫁给陆议,现如今也不会偷怀上孙权的孩子,为了争宠固位,不惜以命犯险,闹出昭明阁风波,陷害谢道华被禁足在玄观。
“哪里又是什么八字合婚,不过是骗骗众人,诓诓陆氏的说辞罢了。”
郑妪石破天惊一语,让丁芝眉头紧蹙,继续追问下去,见郑妪欲言又止的模样,更加确信当年陆周两家的婚事,一定大有隐情。
“不过是陆公子新丧发妻,又有其他三氏想与之结亲。至尊怕四族联姻甚厚,便让我出面说周女郎与陆公子八字合婚,定亲冲喜,救陆氏祖母于病榻之上。”
丁芝听郑妪这番坦言,一时之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她曾经以为孙权对周瑛是那般视若珍宝,可如今看来,什么都能利用算计。
这一刻,丁芝觉得谢道华摆脱困境,重回侯府有望。
徐若琼来到书房,悄悄走到孙权身边,轻咳一声唤醒了他。
把这些时日侯府一应事务,细致向他汇明了一通。玄观的郑妪已安顿在侯府,卜卦出了步练师的生子良辰。
见他并无心思听这些,只应付了两句,又如往常一般夸她做事条理分明,便不再多言。
她止住了这些令人烦闷的公事,更大着胆子上去夺走了他手中的奏疏。
“至尊,妾为您按穴明神可好?”
她言罢,还未等孙权出声,便莲步挪至孙权身后,跪在榻上,玉手纤纤的按摩起了孙权的额间。
书案上的荷叶蛙鸣盘香炉中升起阵阵烟云散香。
孙权阖闭双目,由着她的手从自己的额间,像流水一般的不觉意,慢慢滑向颈部,指尖轻轻撩拨。
她挨自己越来越近,吐纳之间,耳廓已全然覆满她香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