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烈火
孙芷的侍女冉安拉着白凝到偏僻一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瓶,硬塞给白凝,一脸自得道:“你上次不是说我香香的嘛,就是这个宝贝的功效。”
白凝打开嗅了嗅,粲然一笑,捏着手中的瓷瓶,“好姐姐,多谢你,只是你把香料给了我,不是要缺了你的吗。”
“步夫人常赏赐府中侍女,又因我是芷女郎的贴身侍女,平时多赠些我。你便安心使着吧!”
冉安一番话让白凝的心牢放在肚子里,把瓷瓶宝贝似的藏在怀中。
“你瞧你,哪像是瑛娘子的侍女,平日至尊给周府的赏赐多的让人眼红,你见多了那么些个好宝贝,竟被一罐子香迷了眼。”
“瑛娘子?”
白凝的不解止住了冉安的打趣。
“我们私下都这么叫。”冉安尴尬解释道:“叫夫人也不是,叫女郎又——所以就这么唤了。”
白凝明白周瑛的身份已是侯府放在台面上的秘密。
也难怪今日赴宴自入了侯府,仆从婆子们比往日更殷勤百倍,都指着侍候好周瑛,能得些美言,捞得好处。
“若是以后你陪嫁瑛娘子来侯府,咱俩就能时常见面了。”冉安亲昵的拉住白凝的手。
白凝对这桩在所有人看来水到渠成的婚亲,并没有如冉安那般兴奋。
她明白周瑛的心思,更知晓周瑛心底深处挂念的人是谁。
即便怀着与另外一个男人的骨血,却丝毫没有将就此生的念头。
周瑛的执拗,旁人不解,可她理解。
因为她目睹过朱提春日下那个念着春日游,杏花吹满头的女子与檀郎之间的目成心许。
眼中漫溢的情愫,在回到吴郡后,便如油尽灯枯一般,再也寻不见了。
“待芷女郎嫁了人,姐姐还是要陪嫁出侯府,哪里能算是时常见面呢?”
白凝问完,见冉安叹气道:“我家女郎你是不知道,若是想嫁早都嫁了,何必拖到现在。”
“那芷女郎就没有想嫁的人吗?”
“当然有啊!”
“谁?”
“——不能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
白凝心知肚明的与冉安对视一眼,做了个拉弓的手势,立刻被冉安按住了手。
“不许你瞎说!”冉安威胁道。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在我们朱提,郎有情妾有意,便大大方方在一起,可不会像你们这儿如此拧巴。”
“说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我家女郎的身份摆在那,注定婚配不会遂了自己的心愿。”
冉安不止一次听到孙权对孙芷说过,即是孙家的女儿,须对父兄留下的孙氏基业尽一份力。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所谓的尽一份力,便是上阵御敌,想来孙芷也不会惧怕的。
可后来,府中那群嚼舌根的婆子说笑她痴傻。一个女子的婚配,便能发挥她此生的最大效用。
荆州刘备府苑。
侍女接二连三端呈上拜月之物,里面就有黄媛所致的瓜桃膏。黄媛取了五月桃汁和西瓜汁,一攘一丝流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搅糖细炼而成。桃膏如大红琉角,瓜膏可比金丝内糖。留到中秋拜月食用正好。
黄媛搀扶甘夫人在院中,分浓淡为数种,此尤异色异味也抬头望向一轮皎月。
“黄夫人,你说,夫君他们何时能归?”甘夫人幽微的气息中带有丝丝咳嗽。
黄媛宽慰,“捷报连传,想来快了。”
“也不知,妾能不能等到夫君回来。”甘夫人苦笑。
团圆之夜,总会令人伤神遣怀。
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她快要一眼望到自己的结局。
可目下所及是不满三岁的孩子,咿呀学语,蹒跚围绕在自己身边,无限生机。
“阿斗年幼,我所求不过是孩子一生能康健顺遂,不要像他阿爹一样,颠沛流离,辗转半生。”
甘夫人吃力地朝着明月拜去,似乎耗尽所有力气也在所不惜。
不知明年今日,自己还在不在孩子身旁。
“夫人所愿,神明定当成全。”
黄媛有些伤怀,虽自己未成人母,可看到双亲为孩子计之深远的苦心,她还是不由自主想到父亲。
襄阳城郊的坟茔,是天人永隔的结局。
服丧丁忧一年,她回到诸葛亮身边。陪伴照顾着病重的甘夫人,对这个如玉般美人身上散发的药草味,十分熟悉。
自她回到荆州,回到父亲身边,仿佛总是与这个味道隔断不开。
药能治病,却不能医心。
“夫人嫁给中郎将也有三年多的光景了。”甘夫人点醒了黄媛。
她点头,其实真正相伴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是寻不见忙碌的他,那抹身影与晚霞一样,璀璨但又留不住。
“如今你服丧已归,该和中郎将要个孩子了。”
甘夫人望向一旁玩耍的阿斗,念叨,“有个孩子在身边,终究是能见得着的念想。”
明月未曾照人还,多的是望月寄思。
中秋宴席散毕,周瑛被侍女留住在昭明阁二楼,说是谢道华留她小坐。没成想见到的却是独自前来的林薜荔。
一见面便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
“你如今是侯府的夫人,如此跪在我面前,让别人看见,岂不是言我不守规矩。”周瑛瞥了一眼哭天抹泪的林薜荔。
“凭别人再多的口舌,女郎不过是把这些闲言碎语当做一阵风。”
“你服侍过我两三年,我的脾性你倒是清楚。起来吧,从前在周府,都未曾让你跪过几次。”
周瑛接过林薜荔递来的热茶,搁置在一边,看她一动不动的还跪着,问道:“你请我来便是看你像尊石像似的跪在这?”
“求女郎让我母亲回到侯府继续侍奉,如今她老人家年迈,实在经不得结庐守灵的凄寒之苦。”
“这事你求错人了。”
周瑛虽与苕芳姑姑有过节,但也是久远的事。
她今日来侯府,见到谢道华对自己嘘寒问暖,本就尴尬,身边簇拥一圈殷勤之徒,更像是把她当面架在火上烤。
“女郎正得至尊圣恩,又有荣贵加身。”林薜荔把目光落在周瑛宽袍中隐隐可见的肚子,“您开口,想来至尊会应允的。”
“你去求谢夫人,夫人心慈,难道还不应允?”
“夫人尊礼,按照礼制,母亲身为太夫人的陪嫁侍女,守灵未至三年,断然不肯让我母亲回来。”
周瑛听的心中明了,谢夫人也不是有意难为苕芳姑姑,宗族礼法,她牢牢遵,不敢有一丝违制,却引得别人口舌议论。
“自我出生起便是由母亲抚养成人,她虽时常犯些糊涂,但对我极好。母亲又是奶过至尊的老嬷嬷,可怜如今还要和风霜作伴,不得安度终年。”
林薜荔泪如雨下,软了周瑛的心,但却没能让她松口。
谢道华作为一府的主母都没点头应允,自己本就尴尬的身份,更不能越俎代庖,惹人非议。
众人都指望她怀着身子,在孙权面前得脸,才这般求告,母凭子贵自古常理,却也是惹眼。
“侯府的事全依仗谢夫人,我一个外人做不得主。你也不必再求。”周瑛的回绝让林薜荔有些心寒,但顿了顿她缓和说道:“我会私下派人去照料姑姑,让她老人家在这两年里少受些苦楚。”
林薜荔听完眼睛一亮,感激不尽,擦了擦眼泪,“妾与母亲必回牢记女郎的大恩大德。”
送走了林薜荔,周瑛一人待在阁中。望着窗外皎皎月色,轻拂一日大过一日的腹,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到现在都没能完全相信此处正孕育着另外一个生命。
听乔容清和顾景纯都说过,怀到后来,腹中的孩子多是个不安分的,折腾的人整夜难眠。
还好,自己这孩子倒是乖顺至极,除了这几个月因孕吐让她吃睡不宁之外,现在她与这个孩子相处甚安。
也不知像谁?
她与孙权小时,都是爱玩闹,不稳重的性子,偏怀的这个孩子安分至极,没让她吃罪受苦。
周瑛看到烛台油尽,手边的茶水凉了,正准备离去,就闻见一股浓郁的烧焦气味。
转身看到窗外忽明忽灭的火光闪耀着,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她连忙拿出绢帕捂住了口鼻,又轻托肚子,急忙离去,却意外发现下阁楼的云梯被人抽了去。
熊熊的火光像毒蛇一般,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飘荡的帷幔被烧的纷纷扬落。
周瑛被浓烟呛得开始止不住的咳嗽,连忙用凉茶把绢帕淋湿,捂住口鼻。
面前窜腾的火苗形成一堵跨越不过去的屏障。
周瑛几次三番想到窗口呼叫,都会受到无情的阻遏,踏足不前。
“阿兄——”
她下意识的唤道。
昭明阁的火光,打破了侯府深夜的寂静。
“走水了!走水了!”
声声锣响,撕开了黑夜的一个口子。
白凝听到刺耳的叫喊声,着急慌忙跑到昭明阁,发现阁外的房舍已被大火烧的彻底破坏,旁边千柳园阜则被烧为焦土。
“里面还有没有人!”
谢道华看着一群人急匆匆的救火,担忧问向负责看管昭明阁的婆子向彤姑姑。
“没有了夫人!奴婢是查勘过才落了锁。”向彤姑姑极力镇定回道。
强压心中的不安,当差之际跑去和其他婆子吃酒,没仔细留意,只吩咐手下的丫头汎儿看管,根本不清楚这阁中到底有人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