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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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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随军医士被杀,诊断文书已被全部焚毁,至尊派下的验尸医挚皆言我阿兄死于旧伤复发。若是蛇毒所害,全身上下怎会无中毒迹象?”周瑛问。

“那毒并非让人最后死于侵入全身的毒素,而是毒素侵入脑中,带来的窒息折磨。中毒之人如被炙烤于架上,全身上下火热异常,继而昏死过去,清醒后恢复如常,不久又会呕吐鲜血,昏厥如死,反复折磨,最后,再也支撑不住,死于窒息而亡。”

即便这些年,她无数次想过周瑜临死前是何种光景,又是怀着何种弥留于世的痛苦,写下那封给孙权的信,最后尽到臣子本分,为他的君。

可此刻,真真切切从吕仓口中听到这一切,绝望和痛苦再度加重,似将她重新丢回周瑜的灵堂,看着他的牌位高位于烛烟缭绕间,看着他的灵柩归于纷扬黄土,关于他的一切,模糊不见,此后只存于回忆中。

“你未曾随军,未曾亲眼目睹这一切。”

“庞士元为何突然会离开江东,徐祚无功勋傍身,却被封为广德侯,这一切还不够让女郎相信吗?”吕仓急切的问道,他想要周瑛相信这本来就是真相的一切。

周瑛努力面色平和,看着面前佝偻的身子,卑微至极,问道:“你把这些都告诉我,所求,只是为了袁氏?”

“是,小人只求她能得脱离苦海。”

“哪怕回到另外一个男人身边?”

“只要她此生不会再受凄风苦雨。她自小便经历过从云端跌落于泥潭,如今花好的年岁,不该陨于无声无寂处。”

地榻上洇湿一片,雨帘明亮。

周瑛独自回房后,再也忍不住心头的苦痛,不稳地趋前两步,一下摔倒于地,撕心裂肺地痛哭。

阿兄,阿兄!你告诉我,你没有,离世之时没有受这般痛苦折磨。

深不可测的苍穹,没有回应。

自回到南郡诸葛府,快有小半月。周瑛天天倚在垂花门那里,没有见到诸葛亮回来的身影,没有等到益州的书信。

一大早洗漱妆簪完后,周瑛吩咐庖厨送来糖浆,带着黄小果开始在瓷板上做糖人。

周瑛心不在焉的样子被黄小果尽收眼底,她拉了拉周瑛的胳膊道:“姨母,你想不想知道我阿父的秘密?”

“你阿父的秘密你知道?”周瑛不信地问。

“当然。就在一个彩笥里面放着,我听定安叔说,那个彩笥的东西,对阿父特别重要,带在身边已经快十年了,比我还大!”

黄小果说的有鼻子有眼,让周瑛开始有些信,“那里面放的是什么,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黄小果的得意一笑,见周瑛起了兴趣,说:“姨母,你特别想知道对吧!”

周瑛挑了挑眉,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搅着糖浆,口是心非道:“我才没有。”

“那没有就没有吧。我还想着我早些吃到糖人,还能早些带你去看我阿父的宝贝。”黄小果托着下巴,收敛心思。

周瑛立刻打起精神,拿起糖笔开始做糖人。只一会画了好几个姿态各异的小糖人,交到黄小果的手里,

“快吃罢。”

手里被塞了一把糖人的黄小果,坏笑地瞅了周瑛一眼。边吃边拉着周瑛的手,潜进她阿父的房间。熟门熟路的找到那个彩笥,拖到周瑛面前。

本来满心期待的周瑛看到彩笥上紧闭的铜锁,立刻泄气。

黄小果丝毫不慌,从怀里把钥匙一掏,在周瑛面前晃晃,“阿父天天忙的晕头转向,都没发现我偷偷复刻了一把他的钥匙。”

周瑛真不知道该不该为诸葛亮庆幸他有个和他一样聪敏的女儿。

铜锁打开,彩笥启封。笥内的物件让周瑛愣在原地。

她曾经亲手给他制的长儒衣衫,胸口内里的那几朵紫色的菅芒花,印入她开始微微湿润的眼眶。

衣衫,皂袋、同心结……关于曾经她与他在益州的一切,他都牢牢存放于此,暗藏于心底,不愿让人发觉。

黄小果拿起画轴道:“这是我阿父和阿娘的画像,我每次想阿娘都会偷偷来看这幅画。”

周瑛觉得这个画轴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当画轴徐徐展开,画上所绘的两人,让她彻底流出眼泪。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画上的两人亲密相依偎,是在益州的朱提,他亲手给她画眉,让她得以体会过一次闺房之趣。

画中这句诗是她曾经对他的情意宣白,本该在他成亲前送到他的手中。可最后阴差阳错,却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如今再见,心底只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经常偷偷瞧见阿父一个人在屋内,坐在那,拿着这幅画看,一看就看好久。我想他一定是非常想我阿娘。”

黄小果见周瑛默不作声的流泪,有些吓坏了,抽出自己的绢帕递给她。

“姨母,你肯定也想我阿娘了对吧。”

周瑛愣在那,悄悄点点头,便不再说话,只眼泪不自觉的流。

“这个……我以前怎么没见过?”黄小果疑惑地盯向彩笥内里的一个锦色革囊,嘴里嘟囔着,然后拿出,眼睛亮亮地说道:“好像是新放进去的宝贝!”

她看向周瑛,把自己的新发现交了过去。

周瑛一眼辨认出,这是她先前急寄至益州庞统处的革囊。

她慌忙扯开紧系的绸带,一把掏出绢帛,徐徐铺开,慢慢现出庞统的字迹。

紧捏手中的信绢,周瑛奔向垂花门的偏房,询问小厮,益州的书信是何日所到?

小厮琢磨了一会,回道:“益州的信只有半月前送来那一次,是庞军师给家主的私件,快马加鞭深夜送来,说是要紧的很。”

霎时间,周瑛心底有种说不清楚的刺痛和恨意。

游云飘飘,低垂的明月将浮光洒向尘界。逶迤起伏的丛山,绵延消失于黑暗间。

秋风骤起,落叶萧萧,冷彻骨髓。

周瑛立于郊外谷野,抬首仰望,百十盏孔明灯徐徐升于天际,犹如散满璀璨繁星,耀金辉映。

若不是漫天闪烁的孔明灯,她还忆不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曾经,十五岁及笄之年,是他在益州亲手制燃了百盏天灯,恭贺她的生辰之喜。

八年以后,依旧是他,情意不改如往昔。

他从怀中掏出那枚卷云月纹玉佩,心怀忐忑,对周瑛说道:“幺儿,你可愿……”

“不愿。”她说的斩钉截铁,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伸出的手停在那,不知所措,掌中的玉佩触骨生凉,寒气凌凌。

此时,他发现她忧思重重,双目布满郁伤,凝望自己时,充满了不解,愤慨,埋怨,一切他后觉察出的情绪。

她都知道了。

飘摇于天际的孔明灯,火光一闪一闪,不知飞向何处,不知何时燃尽成屑,一消成空。

“你不该瞒我,更不该欺我!”

两人一路无言,回到府中,关紧门扉,隔绝所有人,周瑛把庞统的那份绢帛丢给诸葛亮,质责道。

“你既见书信,得知真相,接下来有何打算?”他压死心底腾起的心绪,捡起信绢,掠掉浮尘,只淡淡问道。

“回到江东,我要徐氏全族给我阿兄偿命!”周瑛嘴唇抖抖索索,

周瑛曾不信吕仓所言,不信徐若琼会走到杀人取命这一步,毕竟,她已经稳坐正妻的位置,又抚养孙登,更与孙权有血肉之亲,她已拥有一切,何故再要毒杀周瑜,逼死周氏。

可书信中庞统一五一十将周瑜临终前的模样如实告知,确如吕仓所言那般。

人心果真是不知足,她彻底相信这一切。

庞统怀疑周瑜是中毒而亡,而整个军营的医士却以为旧伤突发,所拟药方,所用之药皆解不了蛇毒。

最后回天乏术,难以言说的痛苦将她阿兄活活折磨而死!

她将这一切告知于诸葛亮,他才明白,为何她会如此痛苦又无望,并且怨恨满盈。

他的声音极低,为难却不容置疑的说道:“幺儿,你不能回去。”

“你要我纵放害死我阿兄的人逍遥法外,自己同你快活于世?”周瑛不解问道。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重回江东那个深渊!”

周瑛沉噎地哭着,质问道:“到底为什么!檀郎,你为什么一定要困住我在这里。”

“那个妇人的蛇蝎心肠,先害你阿兄,又害阿潆惨死!为的就是致你彻底殒命,她毫无人性的发疯害人,难道我要亲手送你去死吗!”

他的眉眼间凝着狠戾,沉重又急促的呼吸久久不能平息。

“我阿姐的死,也与她有关?”周瑛微微愣住,茫然无措。

诸葛亮没答话,但脸上痛苦的表情已说明一切。

心口仿佛被彻底拉扯撕碎,周瑛瘫软在地,一边流泪,一边冷笑起来,凄苦的笑声越来越大,眼中偏激的阴沉吓坏了诸葛亮。

两人皆红润眼眶,他满怀歉疚地将发抖的周瑛拥进怀里,脑中一片空白。

“幺儿……”

“你放开我!”周瑛狠狠推搡,却挣脱不开他的禁锢,如同发了疯一样,打他,骂他。

诸葛亮觉得心如刀割,喉间干涩,喑哑道:“我求你,别走!我求你!我不能送你去死,我不能再失去!”

从八岁那年,他便一直承受着不断失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先后离开自己,他的阿娘,阿父,叔父,黄媛……

他抓不住,这些在他生命里慢慢消失的光。

现在,他只能抓住周瑛,他不愿放手。一旦松开,他知道自己会悔恨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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