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娃娃
黑娃子本来力大无穷,要它耕地打架,那毫不含糊。
但要它去用嘴拱地,那就不对劲了,毕竟,它黑娃子是头牛,可不是一头猪。
而牛鼻子,是牛最敏感的地方,也最怕疼,当不得挖土的工具的。
所以,大黑牛黑娃子去那星光坠落的地方,用嘴拱了几下后,就停了下来,那真不是它之所长,但它实在着急,回头看了看刘一山,便又性急火辣地开干。
这一回,它用上了角。
牛角是个好东西,干架可以当刀枪使,现在用来挖土,虽然仍然有错把金箍棒当成了搅屎棍之嫌,但挖起土来,还是比用牛嘴强多了。
“你到底在挖什么宝?”
刘一山跑上去,凑近了黑娃子的眼睛问。
一看刘一山来了,黑娃子马上停止了动作。
他俩本来就配合默契,他黑娃子做出这一系列动作,无非是要告诉刘一山自己的意思,它是真不想挖,但它要刘一山挖呀。
“你别急,有啥宝贝我也不稀罕,你才是我最大的宝贝。”
第一句话让黑娃子松了一口气,可是,第二句话,却让黑娃子紧张了。
自己一动嘴,对方就知道意思,这才是搭档默契嘛。刘一山说第一句话,表现还满意,至少知道自己在挖宝贝。
可自己咋能不急呢,挖宝贝怎么能不急呢?有名人不是说,成名要早,挖宝贝要快吗?
因为过了这个坡,可就唱不了这首歌了。
何况,那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据它所知,不马上逮住它,它也许会跑路的,是从土里跑,土遁……
但黑娃子说不出话来呀,有这内情它怎么才能告诉刘一山呢?还有,自己怎么成了他的宝贝,这三四百斤的身子,怎么看也不是宝贝,好像自己是很小很短的东东一样?……真肉麻。
黑娃子只能鼻子里重重地喷了一口气,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扬起牛角,又要奋力铲土。
“我来我来,有宝贝?它肯定跑不了。”
刘一山喊,他顺手操起屁股上随时佩带着的那把镰刀,冲到牛鼻子下就开挖。
黑娃子笑了笑,松了口气,虽然没有谁能看见它在笑。
这就对了嘛。
老牛王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抓紧要。
“在哪里?!在那里,哪里逃……”刘一山看着土里有细微的毫光在闪动,手里不停,嘴里兴奋地喊。
黑娃子眼睛定定地盯着那片土,它突然一脚踩踏了一个地方,紧接着,它又踩踏了另一个地方。
“看来这家伙会跑?……像泥鳅一样……”刘一山反应很快,但那发光的东西跑得也快。
在乡下,谁都知道,泥鳅是最滑的,它们在泥里,如鱼得水,玩起“地道战”来,那可是信手拈来,瞒天过海,所以乡下人说,“滑得像泥鳅”。
但倘若泥鳅有灵,它们一定会将这作为一句祖训:“千万别遇到刘一山”。
刘一山十岁之前,夏天都很少穿裤子,他基本上就是在河里玩,或者在田里玩,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在田里,因为可以在田里捉泥鳅,而泥鳅是一道很好的菜,刚好还能略微满足一下半大小子填不饱的胃。
和泥鳅在稀泥里斗了十几年,那经验是满满的。黑娃子和刘一山相伴之后,也跟着这个伙伴在水田里与泥鳅斗,早也成了老手。
所以,刘一山说那星光“像泥鳅”,并不是泄气,而是交流一种斗争策略。他俩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战略和战术。
刘一山在土里疯狂地跟踪那星光,而黑娃子盯着周围的土,它踩,踩,踩,哪里有光线前移,它就在星光的前方,兜头就是一脚。
一炷香功夫,黑娃子的脚印,已经在干田里串成了一个圈,一个十足的闭环。
泥土里的星光如果有灵,它应该比较恐慌,因为它的每一条逃亡之路,都被对方盯得死死的了。
这就是刘一山他俩“捉泥鳅”的战术。
五分钟后,不负所望,刘一山用镰刀从泥土里挖出来了一个亮晃晃的东西。
那东西有西瓜籽那么大,放在手里,滴溜溜地转,毫光四射。
这不就是天上的一颗星星?
刘一山刚要细看,只看见眼前一晃,这东西竟然软化了,就像一滴水,在他手掌心晃动。他大吃一惊,睁大眼再看,却发现这水滴居然浸入了他手中,他的手掌随之也变得亮晃晃起来。
“这,这是咋了,它跑进我手掌了……”
惊恐之下,刘一山急忙问黑娃子。
黑娃子好像明白刘一山的困境,但它脸上没有表情,口里咀嚼着,现在是一副风轻云淡,或者无风无雨的样子。
大黑牛怎么会有表情呢?
眼睁睁地看着那水滴样的光渗进了自己的手掌,刘一山惊慌失措下,只感觉手心一片凉,却又一片爽。
他不禁用另一只手抚摸这手掌,然后他又双手拍起掌来。没事?那就再猛烈地拍掌。
“……放肆,快住手……”
突然,有一个脆脆的声音,呵斥道。
刘一山回顾四周,这声音哪里来的?
“看什么看,你祖祖在这里呢。”
那声音又响起,清脆悦耳,却充满了怒气。
现在看清了,说话的人,不在别处,就好好地坐在黑娃子的头上呢。
一看见这人,刘一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人?他,明明是……
说他是人,他肯定是人,说他不是人,他也不是人。
因为他其实是一个娃娃。
这个娃娃,肉乎乎的,还穿着肚兜呢,头上戴个小红帽,手上还戴着小镯子,脚上也有小脚环。
脚环和镯子都黄灿灿的,一身的珠光宝气。
他脸上两个小酒窝,时隐时现,两个大大的眼睛眨巴着,完全是人见人爱的……
“好漂亮的小娃娃!”刘一山脱口而出,忍不住夸。
“娃娃?我是你祖宗!”那娃娃坐在黑娃子的牛头上,双手抓着两只牛角,凶巴巴地道。
黑娃子最忌讳有人弄它的角,那是人家的战斗武器,多少得有些器重吧?可现在这娃娃坐在它头上,玩着它的角,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还很享受。
“谁家的娃娃,这么没教养?开口就要当人家祖宗?”见这娃娃很嚣张,刘一山心里不爽。
“老子都活了万万岁了,怎不是你祖宗?你祖宗见了我,还得叫我祖宗!”
那娃娃见刘一山反驳,跳了起来,指着他怒吼。
一个肉乎乎的娃娃如此狂暴,刘一山见了,不怒反笑。
这家伙恐怕是个妖精,有点意思。
“您万万岁了?您又从哪里来的?”
“天上。”
“您到底是谁?”
“你小子还不傻……你祖宗就是从天掉下来的。”那娃娃突然想起了什么,火气很大地指着天上怒骂:“老牛王,你这孙子,竟然敢把我当礼物送人?……你把你祖宗都敢卖?”
刘一山瞬间明白,他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颗星星。看看自己的手掌,明明见那星光渗进去了,怎么又跳出来了个娃娃?
“你不是钻进我手心里了吗?怎么又成了一个小人呢?”
“谁小人,你才小人呢,你这个笨蛋……”
那娃娃暴跳如雷,在黑娃子的头上指手画脚:
“老子在天上好好的,被老牛王拽下来送礼……”
“老子钻进土里要跑,又被你和老牛王的孙子围追堵截……”
“老子要隐进你的手心里呢,你又凶猛击掌,闹得我不得安宁,我只能出来骂你了。”
“哈哈,是这样呀,你好好说话,行不?不要骂人……”刘一山看着那小娃娃,只想笑。
他觉得那老牛王也是妖精,既然要送礼,送个给人高兴的呀,但它却送了个性情爆裂的星娃娃。
这小家伙一见面就怒,一开口就骂,哪里是送礼,明明是送“难受”嘛。
“老子爱骂就骂,从天上骂到地上,骂一百年一千年,你能怎么了?”
“别骂了,你实在不想成为礼物,就回到天上去得了,我绝不怪你。”刘一山觉得这个礼物不好收,自己勤政廉洁一回算了。
“你什么意思?老子是泥土瓦块呀,你们想送就送,想收就收,想丢就丢呀,告诉你,这不行……老子不同意!”
那娃娃指着刘一山,口水差点喷到他脸上了,如果这小家伙有口水的话。
“为什么不行?”
“老子是种子,老子种进了你的身体,老子把根留在你身体里了……怎么还能离开你?”
“种子……”刘一山听得这话,脸上的表情怪怪的,这些话怎么听都觉得很猥琐呀。
“你又不能回天上去,又不高兴和我们在一起,那你该怎么办呀?”刘一山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有人送礼还送得这样麻烦。
“唉……”那娃娃也叹了一口气:“既然我把种子都整进了你的身体,那我也只能……”
“只能怎样?”
“我不做你的老祖宗……”小娃娃悠悠地说。
“……”刘一山无语。
“我也不想做你的奴仆……”。
“……”刘一山点点头。
“那我做你的终生伴侣好了。”小娃娃表情很严肃,声音很天真。
“……”刘一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能地看看黑娃子。
黑娃子毫无表情,只是鼻子里重重地喷了一口粗气。
黑娃子的意思,刘一山一般都是懂的,但它这时候的表示,刘一山没有听懂。
这个大蛮牛,有可能是表示肯定?也有可能表示愤恨。
毕竟,黑娃子已经陪伴了刘一山十年,它也不敢宣称自己是谁的“终生伴侣”。
还有,这四个字,貌似有特殊意义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