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下)
方瑶的声音不算有特点,她乖张的语气却是一听就能认出来。
我和霍醒言对她突如其来的致电都感到不解,还没等霍醒言张嘴回应,她又继续了:“我临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小心那个姓楚的,我就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被我说中了吧!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这种事还要我教,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一顿机关枪式的扫射把车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霍醒言被怼得脸色骤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喂?霍醒言?你有没有在听啊?”
“我还有事,挂了。”霍醒言手忙脚乱掐断了电话。
没了方瑶的声音,车里此刻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握着方向盘不动,绿灯亮了也没反应,直到后面的司机连按几下喇叭他才想起踩油门。
尴尬到了一定极点,我脑子里的某个开关仿佛忽然被激活了,单刀直入地问道:“她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问完我就后悔了,可我的潜意识就是控制不住这该死的好奇心。
霍醒言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纠结了半条街,无奈说道:“在机场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啊?”
他这么一提我才记起来这回事,方瑶在走之前单独拉他到旁边神神秘秘地说了悄悄话,我当时问他,他还不肯告诉我。
“她说……”他停顿了几秒,“楚耀白喜欢你。”
“……”我呼吸停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要是在几天前听到这样的话,我还能嗤之以鼻地说怎么可能有这种离谱的事,顶流男明星能看上我?但是现在的我愣是不敢反驳。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假装没听到那通电话,我宁愿被好奇心憋死也绝不可能对此刨根问底。
这叫什么?这叫引火烧身。
话说回来,小孩子的感觉未免也太敏锐了,方瑶当初是第一次见楚耀白,连我这个有上帝视角的人都没察觉到的事,她居然一语中的。游乐园那天她还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楚耀白,敢情是演的?
“你别多想!我对他没那个意思!”
虽然不愿承认,但我这话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紧张什么?”霍醒言反将一军。
我别扭地把脸撇开:“总不能结婚第一天就被误会吧。”
我从窗户上隐约看见他嘴角上扬,可当我扭回脸再看他时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在我疑心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他转弯把车开进了商场,这跟我预想的完全不同,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各回各家?
“你要吃饭?”我问道。
“有道理,还得吃饭。”他把车停好,松开安全带,“不过有别的事要先做。”
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别的事”跟我有没有关系,所以也不知道要不要下车,他见我坐在位子上不动,伸过手替我解开了安全带锁扣,淡淡说道:“下车。”
他没主动说是什么事,就算我问了估计他也不会直说,只好跟着他走。到商场无非就是买衣服买鞋买包,大概是想让我帮着挑挑吧。
从地下停车场上来,他径直进了一间店,我站在玻璃门外往里看,橱窗、展柜里摆放的都是珠宝首饰。
……他要买什么啊?
“欢迎光临S-Jewel!”
“进来啊。”霍醒言站在门后叫我,身边已经围了好几个饿狼般的店员。
我疑神疑鬼地走进店里,四处偷瞄。这家店不同于普通珠宝店,一层楼就足有百坪,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装修以简约线条为主,但无一处不透着高级感;展柜所占空间并不多,反倒是休息区占了大半,这种设计一看针对的目标客户就不是普通人。
霍醒言停在一个展柜前,低头看了看里面陈列的样品,幽幽说道:“挑一对吧。”
“哈?”我有点摸不清状况。
我看着展柜里的戒指,一时又开始大脑短路。
店员之间暗暗较了一番劲,推选出一位代表前来服务:“您好,两位是想买戒指是吗?请问是日常佩戴还是有别的用途呢?”
“婚戒。”
“好的先生,您可以看一下这几款,都是我们S-Jewel本季新推出的款式。”店员从展柜里把戒指挨个端了出来,“这一款是我们这儿最受欢迎的,顶部镶嵌来自博茨瓦纳的FL级纯天然钻石,无色透明,没有杂质,切割工艺流畅,无论是外部还是内部都看不出任何瑕疵……”
店员嘚吧嘚地介绍着产品,我则像个呆子似的杵在旁边,心里还在琢磨霍醒言说的“婚戒”两个字。
结婚证对我来说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上面印的名字都不是我自己的,就是几页和我关系不大的纸而已,但戒指对我的意义不一样,明明没有署名,却比真正的契约更像契约。
“两位如果有喜欢的款式可以试戴一下。”
霍醒言拿起一枚戒指翻看,我这才猛然发现他手上平常戴着的那枚戒指今天戴在了无名指上,上一次看到这一幕还是在游乐园那天。
“你喜欢哪个?”他把戒指放回去,看着我问道。
“我……”
“本来应该找设计师定做的,看样子恐怕来不及,这家店也算是珠宝行业内的顶尖品牌了,先将就一下吧。”
来不及的意思是来不及应付媒体公众吗?既然只是为了应付,又何必做这么有仪式感的事……别人哪会在意一枚无足轻重的戒指。
我莫名又在跟自己较劲,随手指了指摆在展柜最角落的那对戒指。
“啊……太太,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下一季主打的款式。”店员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这款暂时还只有样品,就这一对,您想要的话我们需要根据二位的指围定制,通常要等十五到三十天,可是听您先生刚说‘来不及’,您看要不要考虑其他款式?”
“没事,你拿给我。”我一副要无理取闹的架势。
店员拿不定主意,跟旁边的另一位店员隔空进行了几个回合的眼神交流,而后拉开展柜,取出了我点名要的那对戒指。
他们介绍的花里胡哨的净度、色泽、切工什么的我都不懂,单看戒指确实是挺好看的。我拿起小一点的那枚套进无名指,刚刚好,然后又不由分说地抓起霍醒言的手,把他手上戴着的那枚戒指摘了,拿起展柜上的另一枚戒指戴了上去,毫不意外,也刚刚好。
我们配角偶尔也有一些用处不大的“光环”,我对此已经驾轻就熟。
店员犹疑了,想来从未遇到过这种突发状况,另一位心急如焚的同事见状赶忙冲了过来,笑盈盈地鞠躬:“我们马上帮二位包好!”
“不用了,就戴着吧。”霍醒言拿走自己原本的戒指放进口袋,又指了指展柜里的另一对戒指,“把这对按刚才的尺寸也一起拿给我。”说完他掏出卡递给店员。
“好的先生,您稍等。”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对戒指和我们现在戴着的暴发户式大钻戒全然不是同一种风格,一小颗剔透的钻石嵌在指环内,朴素、稳重,更像是日常的情侣对戒。
“为什么要买两对?”
他垂眸看着我手上的戒指说道:“这种外观的戒指做事的时候不方便,容易划伤自己,平常还是戴那种比较合适。”
“?你还要天天戴?”我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难道是买来收藏的?”他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抬眼望着我。
在和他的对视中我毫无来由地心虚起来,仓皇看向别处。
他可以大大方方地面对这桩婚姻交易,当我是一个战略合作伙伴,但我做不到,我会奢望更多,而这些“更多”都是他不可能给我的。说到底,如果不是有婚约的前提在,连这场假结婚都不会有。
离开珠宝店我们上楼找了间餐厅吃饭,吃的是什么我记不清了,什么味道我也记不清了,我就像魂不在身上,浑浑噩噩地吃完,跟着霍醒言回到车上。
几天之内就承受了我这个无辜社畜一辈子没承受过的疲惫,我只想回家瘫在床上沉沉地睡上一觉,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不会有那么多烦闷的事。
我行动迟缓地扣上安全带,忽听耳边传来霍醒言轻声一笑。
“你笑什么……”
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手上的戒指,弯了弯嘴角说道:“没见过有人那么粗暴地给别人戴戒指。”
“不满意就摘下来。”我伸出手,等着他把摘掉的戒指放在上面。
他置若罔闻,一脚油门驶出了停车场。
外面天已经黑了,一天也终于要结束了,路上尽是盼着归家的人。闪烁的霓虹灯中和了世间的苦涩,为身处绝望的人们营造着一切并不那么糟糕的幻象。
我头倚着窗户,脑海里自动播放起伤感音乐,让自己短暂地化身为悲情戏的女主角。
唉,一到点就开始出现一些矫情的症状。
“今晚住我那儿吧。”
车子刹在红灯亮起的路口,我的头由于惯性向前脱离了窗户,然后“咚”地撞回到窗户上。我捂着头,诧异地看向他问道:“……你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