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一口气
老二这一声叫唤，把第五吓了一跳。
老大没有第一时间吭声，但第五感觉那只拉着他的手也明显抖动了一下，然后老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老大，有什么不对劲？”第五知道老大沉稳，少言寡语，他刚才手抖动，一定是他体验了自己的身影变化，感觉不妙，心里有了很大的震动。
“我们可能得抓紧了。”老大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
“一直以来，我们几乎都是马不停蹄，现在又要赶着去干什么了？”老二是个直肠子，他兜不住话，更加憋不住疑惑。
“不干啥，去投胎。”老大说得轻描淡写。
“投胎？为啥吗？为啥要这么急？”老二问出了第五的问题。
“不为啥，因为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老大总是这样说话，他们是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在打仗期间，这样说话最大的作用是保密，动作口令只是在战斗打响时才会简单、清晰，但现在，老大还是那种习惯，总是说半截话，就总会让他和老二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大，你好好说，我们怎么没有多少时间了？”
第五对老大绝对信任，老大说没有多少时间，那就是没有多少时间，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他虽然心里着急，但明知道老大的习惯，也只有放缓了语气，慢慢问。
“我们的身影变淡了，我们虚弱得很快，也很厉害。”老大话里有些冰冷，好像说的别人的事，也好像没有感情。
他面对困难的时候，总是这种态度，冷静得让人害怕。
“你是说，这样下去，我们可能会来不及投胎？”
老二喜欢解读老大的话，现在老三也在场，他就更喜欢扮演这种角色：“怎么会这样？是不是那个神婆做的手脚？她让我们喝了什么画符水，让我们慢慢变得越来越虚弱？如果我们来不及投胎，会怎么样？会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留在黄泉路上？”
老大一定是点了点头，但他突然想起老三看不见他俩，所以他接着又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一股力量拉着第五，开始往前走，他知道这是老大又要带着大家赶快行动了。
“无论那神婆是有意还是无意，我们这种情况一定和她有关。”
老大边走边说，第五感觉这种情形很怪异，他明明是和老大老二一起在行走，是他们仨一起在走，但他却只能看见自己一个人形单影孤，在孤零零地快步向前。
老大停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他明显是在向老二讲话：“我还要提醒一下，是我俩来不及投胎，老三不受影响。”
“不，怎么能这样？”第五一听，大为着急：“难道我们才聚在一起，又要分开？还又是阴阳两隔？我不，我要和你们在一起。你们来不及投胎，我便不投胎。”
“这可能到时候由不得你，阴界有他们的法则，有时候还比较简单粗暴。”老二说，“我们现在不要想这些，还是尽一切可能赶路，尽一切可能让我们三兄弟同回人间吧。”
“那就快走。”老大的声音简洁而急促。
既然取得了一致意见，那就行动好了。
三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虽然都是久经沙场的汉子，但是现在却是像小朋友那样，手拉着手不舍得分开，也就手拉着手赶路。
第五看不见老大老二，很可能，他俩除了相互能看见之外，别人也看不见二人，反正现在从第五的视角来看，他自己走路的姿态，是有些滑稽的，因为他的两手在身侧斜斜地伸着，然后左右两手像拽着什么东西，两边用力还不那么均匀，所以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双手外翻，很像一只大大的企鹅。
虽然看不见人，但第五还是很高兴，因为大家至少还能聊天，分别了这么久，寻找了这么久，要说的话哪里能一下子说完？
“别人看我是一人。”第五说。
“但你却是一伙人。”老二接着说。他这话没毛病，却有语病。
“你们知道我之前最怕的是什么吗？”第五说，老大自然很少说话，老大说一句话就顶一句话，但他和老二在一起，一人说一句，就像说对口相声。
“怕死？”
“我们都已经死过了，我们怕过吗？”
“怕冷？怕饿？好像也不是……”
老二一口气提出了几个选择，然后他想了想，便自己否定了。
“我最怕孤独。”第五很直白地说，“我好怕一个人在人间、在阴间寻找，那太恐怖了……千万不要再出现这种事了，要是再出现这样的事，我只有一个希望。”
“你可不敢这么想。”老二想了想，好像明白第五的意思。
“我就这么想，我还要说出来……大哥，二哥，你们还要答应我。”第五坚定地说。
“你的希望是什么？”老大被逼得说话了。
“如果再出现分离的事，我希望我能跟上你俩中的谁，我再也不想落单了。”
第五用力握了握二人的手。“我这个希望算不算自私呀？”
“理解。”老大回握了一下，回答了两个字。
这就已经够了，老大用这两个字，完全表明了他的态度，也让第五心里暖洋洋的。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了好远的路了，但这路好像一直没有变化，直直的，宽宽的，很少有弯度，回头看是远远地从雾霾中来，往前看是远远地隐于雾霾中去，天上灰蒙蒙的，两旁也是灰蒙蒙的，灰蒙蒙地没有个头……
行进中第五慢慢感觉脚步有些发虚，呼吸也不那么顺畅了，他不知道额头上是否有汗，因为他的两手拉着两位老哥。在黄泉路上走路，本来身体不是那么沉重的，但走得久远了，也开始感觉疲惫。
“前面那里有块大石头，我们在哪里歇歇？”老二刚说完这，第五便感觉左手一虚，再也没有握住啥的感觉了。
老二一向是嘴快手脚快，他话一说完就开始行动了。
那块大石头有磨盘大，像一个石桌，周围还有几块小石头，第五看见那几块石头其中一块居然自己动起来，浮在半空中，然后挨着大石放下，摆好；另一块又动，又摆好，然后是第三块……
那些石头自己会动？
“只能休息一盏茶的时间。”老大说。然后挨着石桌，在一块小石头上坐下来。
第五终于反应过来，那些石块并非自己在动，而是老二在搬石头，他是在用石块给大家布置“家当”。
老二搬石头，但老三看不见老二，却看得见石头，在他的眼里，便只有石头在动来动去了。
“要是有壶酒就好了，你看石桌石凳都有了。”老二发挥着想象力，“实在不行有点水和干粮也行呀，我们已经几百年没有吃喝了。”
“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第五接话道。
“什么？老三还有藏私？”老二调侃道。
“我是说，除了你俩，我什么都没有。”第五回答得很真诚。
“我们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但据说黄泉路上，投胎台上，最好使的就是送礼……否则得罪了那帮大鬼小鬼，后果很严重的。”
老二本来是想笑笑的，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老大叹了口气，他的手一直拉着第五的手。
“我身上真的什么都没有。”第五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从头到脚，除了破破烂烂的遮羞之物，哪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老二，如果那些把关的大鬼小鬼向我们要什么好处，我们给不出，后果会怎么样？”
“他们的道道可多了，据说至少有九九八十一种方法，让你死去活来，还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老二的声音中难得地变得阴郁。
“是真的。”第五本来想从老大口里得到否定的说法呢，结果老大这次开口，他说话的声音和内容，都吓了他一跳。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看来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三人”在黄泉路上走着，越走越觉得前途渺茫，越走越觉得无力，也无奈。
不只是精神不好，想到投胎路上，可能层层需要送礼，而三位却身无长物，又知道了这种后果会何等惨烈，自然心情好不到哪里去。情绪不高，精神当然也越来越萎靡。
慢慢地，第五感觉大家的体力也不行了，他从移动的速度可以感觉得到，也从老大一直拉着他的手能感觉得到。
他感觉到老大的手已经越来越无力。
老二倒是一直在身边不停地说，说过去他们在队伍里的事，说在战场上他们的丰功伟绩，说一路上他们寻找第五遇到的轶事怪事，也说将来大家可能会怎么样……
“你说不停，不累呀？”直到后来，老大弱弱地说了一句。
第五突然发现，老大的声音很虚弱。
“我担心，我再不说话，就没机会说了。”老二一下子泄了气，他不再装了，不再让自己表现得还精神满满。
“省点力，力气吧……”老大劝道，第五虽然看不见他，但却能感觉到他的虚弱，这很反常，在战场上，即使明知道前方是死，他也会奋力拼杀。
“……”
老二没有说话，但第五听见了他的一声叹息。
不知道从何时起，老二手里一直拿着一块小石子，他之前手里总爱拿着武器，或者一根树枝什么的，现在这路旁什么都没有，他就去拿着一个石子。第五看不见他的人，但却总能看见，有一个石子，在他俩的前方后方，不停地晃动，还有老二的声音，在随着那石子讲述。远远看去，就像是那石子在说话。
现在，老二不说话了，那石子兀自在寂寥地晃动着，很吃力的样子。
气氛很压抑，第五明白一些，又好像不明白一些。
“老大，老二……你们，怎么了？”第五紧张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