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姑死了
萧离凤眼微眯,“你们是不是不想帮我?”
两人连忙摇头。
春寒料峭,上元节夜里依旧寒风刺骨,大街上却很是热闹。
来来往往的人,身上穿着半新的衣裳,偶或从怀里拿出两个铜钱,买些平日里舍不得买的小玩意。
每个人脸上的洋溢着温暖的笑,长安城喜庆极了。
姜晚棠挽着阿姊的手,好奇地看着街上的新鲜玩意。
前方不知有什么热闹,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姜晚棠不打算凑热闹,却被堵住去路只能等人群疏散。
姜晚棠:“东离楼就在前面,阿离说让去门口等她,这么多人也不知能否瞧见她。”
姜晚离:“她若等不及上了擂台,到省的我们忙了。”
“唉——”不知发生了什么,姜晚棠被躁动的人群卷了进去,一路到了前面。
隔着前排的人影,隐约看见一个女子身上披着一层薄纱,一双玉足踩在未曾化开的细雪上。
人牙子卖力吆喝着,“我这舞姬可于木炭之上起舞,今日就是为了给长安城下的诸位达官贵人看个热闹,还请各位捧个场。”
姜晚棠听着蹙了蹙眉头,身旁却响起了叫好声,铜板金银扳指玉佩不断地被扔在地上。
姜晚棠不欲多管,正要想法子退出人群。
却听里面的舞姬薄唇轻启,“奴家初到贵宝地,有舞一曲献给各位看官,谢诸位的赏。”
姜晚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拨开人群到了最前方。
舞姬舞姿翩然,但更吸引她的是那张脸,这分明是那日与她一同挂牌子的绿腰。
绿腰围着木炭,踩在周边的细雪上一边跳舞一边用脚将打赏勾到盘子里。
时间久了,渐渐地招致了周围人的不满。
“踩上去,踩啊——”
“踩踩踩,踩踩踩,踩踩踩——”
一时间吆喝声震天,绿腰骑虎难下求助地看向了人牙子,人牙子狠狠瞪她一眼。
这是一个满身肥肉衣着华贵的小郎君,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盏重重扔进火里,双目赤红大喝道:“踩!”
绿腰身子一颤,下意识地就要往木炭里踩。
忽的身上一暖,再睁眼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孔紧紧地抱住了她。
姜晚棠用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绿腰,她注意到她的双脚已经冻出了青紫色的痕迹。
然而此举却引来了其他人的不满。
“哪来的女娃娃,别捣乱,滚一边去,不然让你和她一起跳!”
“对,扒光了一起跳!”
“哈哈哈哈哈~”
周遭瞬间响起猥琐的笑声,各种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姜晚棠充耳不闻,径直走到人牙子面前,“这个舞姬我买了。”
说罢,把随身的荷包递过去。
人牙子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裳有些犯嘀咕,垫了垫荷包的重量登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两手作辑、满面堆笑的退下了。
姜晚棠拉起绿腰转身欲走,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却围了上来,为首的正是扔玉盏的人,瞧着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满是油腻。
胖郎君嚷嚷着:“老子花了钱看她从木炭上跳舞,不跳就想走,是不是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姜晚棠拉着绿腰退了退,“我把钱还给你。”
胖郎君嗤笑道:“那只玉盏千金难得,你赔的起吗?知道老子是谁吗?老子是永昌侯府未来的世子,今儿要是不让老子满意,你们谁都别想走。”
姜晚棠冷笑道:“你想怎么样?”
池宁强:“要么你脱了鞋去把那只玉盏够出来,要么你今天跟老子走一遭。”
姜晚棠环视周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扭过头去,他们平头百姓得罪不起贵人,纵使看不惯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姜晚棠直视着眼前的人,冷硬道:“天子脚下还敢仗势欺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池宁强搓了搓手,脸上再次带上了油腻的笑:“莫不成你还是世家女郎,正好,老子正愁娶不上媳妇儿呢!”
说罢,池宁强张开手臂朝晚棠扑了过来。
姜晚棠一个闪身躲开,原本哽在喉间的话彻底咽了下去。
她不敢在呆下去,拉起绿腰的手便往远处跑。
身后,池宁强紧追不舍。
见状,姜晚棠解下另一个荷包,无数铜钱洒在雪地上,众人纷纷低头争抢,池宁强一时被堵住去路。
东离楼二层,姜冕临窗而坐,饶有兴趣的看着底下的闹剧。
“朕的阿姊真是出人意料的聪明,就是不知道你的算盘会不会落空。”
池香寒神色不变,默默为他沏上了一盏茶,笑道:“奴家不过是帮人一个忙而已,今天晚上这出,本也不是奴家的盘算。”
姜冕咳了咳,脸上不健康的红晕越发显眼,“但愿朕的阿姊不要让朕失望才是。”
池香寒:“夜深了,陛下不回宫吗?”
姜冕凤眼微抬,“你在赶朕?”
池香寒:“奴家不敢,只是此处人多眼杂,若是被人瞧见了,恐于陛下名声有碍。”
姜冕执起她的手,面上满是深情,眼睛里却藏着冷漠,“朕痴恋与你满京皆知,你未来是要做朕的皇后的。”
池香寒淡定地抽手,“奴家命硬克夫,做不得陛下的皇后。”
姜冕立即多添了几分力道,池香寒的手立即多出了几分红印,“若朕执意让你进宫呢?”
池香寒神色不变,另一只手不容拒绝的将他的手推开,“奴家做陛下的私库,比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对陛下的用处大。快要宵禁了,奴家告退。”
……
“哎呀——”
姜晚棠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绿腰惨叫一声停了脚步,姜晚棠连忙蹲下查看。
“你怎么了?”
纤细的玉足从红色披风下露了出来,脚上冻出来的青紫将那抹红色的鲜血衬的更加惊心动魄。
姜晚棠从怀中掏出手帕,粗略的包在她的脚上。
眼看着身后暂时没人追来,她咬咬牙安抚道:“我去给你买鞋。”
前面不远处就有一家成衣铺,姜晚棠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警惕身后的追兵。
扭过头,身前突然多了一个身影,姜晚棠想要停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她一头撞进了眼前温热的胸膛,而这位郎君并未向话本一样接住她,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姜晚棠由于惯性直接在她头上跨了过去,而后倒在了地上。
坦白讲,她应该爬起来继续去成衣店,然而腰上传来的疼痛使得她只能停在原地。
“小娘皮,你跑,你再跑~”池宁强喘着粗气,指着姜晚棠目露凶光。
姜晚棠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要跑却突然被身前人抓住手腕。
温昭:“池郎君,好久不见。不知这名女子如何得罪的池郎君,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她。”
池宁强脸色一变,甩开左右小厮的手,高傲的仰起头目光不屑中又夹杂了一点惧意,“没你的事,少多管闲事。”
温昭咳了咳,“本不想管的,只是今日碰上了,怕来日池家女郎知道我坐视不理,不会轻易揭过,所以只能请池郎君高抬贵手了。”
池宁强脸色变了又变,“你威胁我。”
“不敢,只是好意提醒罢了。”
池宁强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算你们走运。”
姜晚棠:“多谢郎君出手搭救,奴家肃……”
面前的人转过头,姜晚棠如遭雷击,愣愣的站在原地,“温郎君……”
这时,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阿姊一把把她搂紧怀里,姜晚棠回过神,避开了温昭的目光。
姜晚离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小声问道:“阿棠,你怎么样?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姜晚棠摇了摇头,闷声道:“没有,是他救了我。阿姊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姜晚离向温昭道过谢,便扶着姜晚棠往马车上走。
她敏锐的察觉到姜晚棠兴致不高,但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便没有出声打扰。
回到府中,肃王妃派人送了一碗燕窝。
绘春嬷嬷劝慰道:“这可是上好的血燕,就是王府也不易得,听说郡主受了惊吓,王妃特意从库房里找出来的,府中也只剩这一件了。”
姜晚棠心上一暖,喝完了最后一口,笑道:“嬷嬷替我谢谢母妃。”
等人走了又拿出寝衣,缝上了最后几针。
她女工不算好,一件寝衣绣了大半年,本该在除夕就给阿娘的,修修改改又过了半个月。
红姑进来,一眼就落在那繁复的花纹上,欣慰地笑笑。
而后又忍不住嗔怪,用嘶哑的声音道:“郡主怎么把那丫头带进来了?”
姜晚棠:“碰上了,总不好见死不救,更何况若不是我,她也不会流落街头,绿腰不会说出去的。”
红姑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只好由她去。
姜晚棠抱着衣服来到正院,只见正门紧闭,她想给阿娘一个惊喜,便示意守在门边的人不要出声。
“……朝贡不是在选秀之后吗?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定下阿离?我的阿离是千娇万宠长大的,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阿娘,我本就是在肃地长大,与突厥相聚不愿。和亲就和亲,为了大邺我愿意的。”
里屋传来肃王妃的呜咽,“阿娘怎么舍得你嫁过去受苦,阿离,左右太后只是为了敲打我们,你和阿棠是一样的,我去求太后,让阿棠……”
“母妃!你在说什么,阿棠流落在外本就够委屈了,太后选了我,本就该我去,如何能让阿棠替我!”
“可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舍得……”
剩下的话,姜晚棠再也听不下去,抱紧了怀里的衣服失魂落魄的走了。
姜晚棠浑浑噩噩地回了瑞雪轩倒头便睡,任由眼泪在锦被中肆虐,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侍女奇怪的脸色。
次日天一亮,墨蝉端着面盆进来给她洗漱。
姜晚棠眼睛红肿,不太看的清,便问:“红姑呢?”
谁知这句话一出,墨蝉直接跪在地上呜咽出声:“红姑昨日失足落水,如今已经……”
墨蝉泣不成声,姜晚棠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下人房,一卷草席把红姑裹在其中,身边的两个大汉已经准备把人抬出去了。
墨蝉劝道:“郡主,逝者已往,府中不准停灵,昨日宵禁了才让红姑在府中过了一夜,就让红姑入土为安吧。”
姜晚棠从未像现在现在这样冷静过,她拔下头上的金簪递给了两人,吩咐道:“劳烦你们,为她寻一口薄棺,找个风水宝地葬了。”
两人面面相觑,接了簪子应道:“是。”
说罢,瞧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抬着人往外走。
“等等。”姜晚棠叫停了她们,小跑着回了主屋,将昨日里抱了一夜的寝衣拿出来。
“给她换上。”
墨蝉看着上面的花纹,小心翼翼道:“郡主,这恐怕不和规矩。”
“什么规矩,还能管的了死人。”
姜晚棠任性地为红姑操办丧仪,任谁说也称的上是风光大葬了。
而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日不见人、不沾荤腥、下人都道她是在给红姑守孝,面上道一句郡主心慈,暗地里都笑她昏了头。
姜晚棠充耳不闻,只在屋里供了一尊佛,整日里跪坐于佛前,活像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一个身影悄悄潜进来,姜晚棠看清了来人动了动干涸的嘴唇,“你来了,我有时在想我真的是肃王府的郡主吗?真正的姜晚棠或许早就已经死了,毕竟我和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不是吗?”
绿腰默了默,眼泪决堤,“红姑不是失足落水。”
姜晚棠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红姑是被人推下去的,她听了不该听的话,被一个女人推下水,旁边的人害怕谁都不敢救她……”
姜晚棠抓住她的手腕,“是谁?是谁杀了她?”
绿腰摇摇头,“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但是她们都怕她……”
姜晚棠登时起身,直接去了主院。
到了肃王妃面前直直跪下,“母妃,我不会替阿姊去突厥和亲的。阿娘若执意向让我去,我不能抗旨,也拗不过阿娘。但我会在和亲的路上将金簪捅进胸口,又或者把匕首插进那个人的脖子。阿娘,我能做到。”
肃王妃看着被眼前的女儿震得久久不曾言语。
直到人走了许久,才惶惶道:“她都知道了?她怎么能这般跟我说话,全然不像我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