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籁肆找了个椅子坐下，两手掌叠在一起，压在分开的腿中央，紫色碎花裙包裹着大腿被压在椅子上。
在宋芮和汐水怒目圆睁，彼此对视要擦出火花时轻描淡写一句：“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
两人依旧面对面站着。
安静，非常安静。
门沿跳进一只青蛙，红色身子黑色后腿。
“呱，呱。”张着嘴巴两声响。
宋芮还没想清楚如何回答籁肆看似普通的问题，就被门口的箭毒蛙下了一大跳。
然而看清眼前是一只十分罕见的草莓箭毒蛙时，宋芮脸上的惊恐变平和，眼神里闪耀着19世纪淘金热常见的热烈眼神。
眼前虽是一只体内毒素可以杀死两万只老鼠，背部所分泌的毒液只需0.002毫克就足以致人死地的草莓箭毒蛙，在场的三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人类和两个生物，竟然都没有一丝害怕的气息游荡在空气中。
这可真不给草莓箭毒蛙这个美丽杀手面子。
门前的箭毒蛙涌动着强健有力的后腿，就要往外蹦走，然而下一秒，一个竹篓从天而降，扣住了它，它被囚于竹篓中了。
这是仅剩的唯一一个没有破损的竹篓，用起来还算顺手，宋芮捡起一块石头盖住竹篓顶部，有了石头的“封印”，竹篓里的青蛙渐渐不再蹦哒。
“外面的世界嘛，现在看来也没那么好了。”宋芮拍拍捡石头沾到沙子的手说道，“外面的世界可没有这么多有毒生物，我真的中彩票了，可以亲眼见到这么多有毒生物！”
宋芮的语气带着激动。
汐水看了眼籁肆，两人脸上是同样呆滞的表情。
“就先在这里呆着吧，在这边也可以研究我的课题，甚至更直观，就是博物馆我没得回去了。”宋芮讲着讲着叹了口气，毕竟她确实很喜欢友好生物博物馆，也想过在博物馆工作一辈子。
“行啊，留在幻影之森照顾我。”汐水伸手拨开宋芮因为抓箭毒蛙散落在耳边的头发，“搞科研的人类。”
修长的食指抬起头发，一个轻柔的瞬间，发丝自然地挂上耳后，指尖触碰到宋芮的耳垂，温热的触感在失温的耳垂上触感明显。
宋芮抬眼，看着弯曲着半个身子在自己面前的汐水，汐水眯起眼睛，咧着嘴角，是一个精致完美的笑。
“谁要照顾你！”
宋芮伸手往前轻轻一推，没推动汐水，倒是自己后退了两步。
汐水缓缓站直身子，宋芮得以第一次完整看清他的模样。
一身白衣，看着是很轻柔的布料，穿在一个比自己高两个头的少年身上，宽大的肩膀撑起衣服，顺势挂满全身，面料过于细腻，少年的锁骨被衬出形状，完美的肩颈线和修长的身材，像水墨画里惊鸿一瞥的神仙。
汐水抬起左手，倒扣着手腕，摇晃，是一个红绳铃铛，发出轻微的叮叮响。
身下也传来同样的响声，宋芮低头，抬起手，发现手上不知何时戴上了和汐水同样的红绳铃铛。
汐水一摇晃他的手，自己手上的铃铛也跟着响。
“因为我们结缘了，结缘之人生死相依，你要照顾好我，不然哪天我缺水干瘪了，你也就挂掉了，你不仅完不成你的课题也回不去，你会消失，在现实世界和幻影之森，都不再有你的身影。”汐水平静地讲着这一番话，语气里带着些许威胁。
或许这就是进入幻影之森的惩罚？宋芮这样想着，可是自己进入幻影之森反而遇到了痴迷的有毒生物，难道是幻影之森的奖励？宋芮不知道。
“宋芮姐姐是保姆。”
身边响起籁肆的声音，是熟悉的的傲慢感。
“我不是，我拒绝。”宋芮摆摆手。
“你在那个世界是干什么的”汐水发问。
“博物馆实习生。”宋芮这个温顺的小姑娘一下子就脱口而出。
“那是干什么的？”
“友好生物博物馆里面有丰富的生物标本，很多人都会来参观，我负责介绍。”
“那不是一样。”汐水抬抬薄眼皮，假意委屈。
宋芮马上接话：“当然了，没有你这种不友好的生物。”
看起来同龄的两人，面对汐水的毒舌攻击，宋芮多少也想在口舌上胜过一筹，像小孩子斗嘴一般，毫无实质的，只为逞口舌之快。
竹篓上的石头不知何时移到了边缘，摇摇欲坠，竹篓里的青蛙蹦哒一下，冲撞竹篓，给了“封印”最后一击，竹篓翻倒在地，箭毒蛙逃之夭夭，只留下一抹鲜红身影。
宋芮听到声响快步往前，只剩下风中飘零的一个竹篓，以及办事不力的石头。
“好有生命力的箭毒蛙，跟书上看到的就是不一样，跟博物馆里的标本也…不一样。”宋芮望着箭毒蛙逃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汐水走到之前自己呆着的矿泉水瓶边，打量着这个小瓶子，也不看宋芮，只淡淡说了句：“我不能去吗？”
“只有死掉的生物才能去。”宋芮的回复简短干脆。
“那我要是被你养死了，你把我带回友好生物博物馆吧。”汐水把水瓶举到宋芮面前，靠近她的脸，然后突然歪头，出现在她视线。
汐水的脸精致如玉，额前的碎发有意无意地盖过眉毛，端正挺翘的鼻子是整张脸的视觉中心，然后是他薄薄的眼眸，看起来沉静如水。
宋芮轻轻拍掉举到自己面前的水瓶，想起刚到幻影之森的经历，沉着脸说了句：“你不够友好，去不了。”
汐水瘪瘪嘴，两只手指捏着水瓶，在距离桌面大约两厘米的位置，松手，水瓶做自由落体运动，稳稳地立在桌面，瓶子里的水微微晃动。
他转身走向：“籁肆，你想去那个什么友好生物博物馆吗？”
“我不想。”籁肆没看他，语气傲慢。
她正在把玩一段枯草，枯草在她手里被折成一只蝴蝶，枯黄的草穗，在她手里像是正在躲避天敌的枯叶蝶。
宋芮尴尬，自己应以为傲的友好生物博物馆居然遭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嫌弃。
友好生物博物馆可是全国有名的博物馆，多少人挤破头颅都想进的生物研究圣地……
不过那是宋芮的世界的荣耀，不适合幻影之森。
籁肆依旧把玩着枯草，这次变幻出的是一只蜻蜓，她接着说道：“友好生物博物馆，一听名字就能想象出那是一番怎样的场景，一堆软萌的尸体，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失去了攻击的威胁，于是人类将其供奉起来，作为自己的所有物，津津乐道，我觉得逊毙了。”
宋芮张张嘴要为自己的理想殿堂说点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处解释。
籁肆所说的，并不无道理，她和汐水一样讲起话来十分具有攻击性，但仔细想想，却是很真实的事实，真相总是丑陋惨淡，真言常常一针见血。
“象牙塔里的人类姐姐，友好生物博物馆里的任何一个生物都不会救你于毒蛇口中，它们不给你造成威胁，同时无法救你于危险之中。”籁肆往前挪挪屁股，脚尖沾地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将两只枯草制成的生物摆在椅子上。
正午的太阳升起来了，光亮洒满屋子，那两只枯草制成的生物生动得，像是要飞走。
“我先走了，汐水哥哥。”籁肆在门口转身，冲他们挥手，“还有你，人类姐姐。”
“你不留在这里吗？”宋芮企图挽留，就像当初她在雨夜挽留一只白猫。
籁肆头也不回跑走了。
风中飘荡着她的声音：“下次有机会会再见面的，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人类姐姐。”
少女的童声在风中悠扬，像是有了形状，一缕缕，飘向远方。
“你的眼睛会撒网？”
身后响起汐水的声音，在肩膀之上，发顶之间。
宋芮扭头，汐水又探着身子靠近自己。
他往前一步，与她并肩，顺着她目光方向，伸出右手，平举置于眉毛，作远眺状。
看了看远方再转身看看宋芮，垂着双臂说道：“没网住箭毒蛙就算了，籁肆你也网不住。”
“汐水！”
宋芮被气到，大喊一声。
汐水倒像个没事人，呆呆地望着她。
“我真的很希望你现在就变成水母，呆在瓶子里蹦哒，不要讲话。”宋芮气鼓鼓地在椅子上坐下，是刚刚汐水坐过的位置，赶忙起身，拿掉了籁肆折的蝴蝶和蜻蜓，坐在了籁肆的椅子上。
汐水顺势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洁白的长袖垂到地面上，沾到了些许尘埃。
两人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不讲话，汐水先打破这份沉寂。
“你在你那个世界也这样吗？”
“什么样？”
“照顾生物。”
“不算照顾，那些生物只是标本，我只是看管它们，不……”宋芮想起籁肆说的“作为自己的所有物”，不经开始思考自己与那些生物之间的关系，甚至是人类与这些跨越时空的生物之间的关系。
毕竟要论存在时间的长久，那些生物肯定比人类这一物种早见过远古的日出日落，然而为何今天，却是人类将其作为自己的所属物，津津乐道与他人听？
“我只是……”宋芮语塞。
“友好生物博物馆里的生物都很友好吗？”
汐水望向门外，是一片看不到边际的原野。
宋芮偷瞄了他一眼，说：“至少比你友好。”
“我怎么不友好了？”汐水轻笑。
“什么我是你的主人这种，我们是平等的。”宋芮臭着脸。
“是你误入了幻影之森。”
“我是现实世界的人。”
“可是在你的世界，我甚至不能去友好生物博物馆。”汐水转头与宋芮对视。
他的眼神像雾，像那天宋芮误入幻影之森时无法脱离的森林雾气，宋芮看不懂那样的眼神，就像当时怎么也走不出的幻影之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