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赏盛景
当夜的宫宴比七年前初入宫时的那场还要盛大,几位新召回京的老将军也被安排在首席入座。
我也进入重华殿内的席位入座,一来是跟着哥哥一同入席,二来如今我也不再是籍籍无名的小女官,因着这还热乎的新尚书之位,也能混个一席之地。
酒过三巡,歌舞升平,众臣轮番向圣上敬酒祝辞。官官之间也多是虚与委蛇的阿谀奉承,无尽的试探、无休的逢迎,实在令人作呕,看不下去这虚伪至极的场面,只能假装不胜酒力,退了出来去吹吹凉风。
凌越见我退了出来,也悄悄跟了出来。
“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看你有些醉意,不放心,跟来看看。”
我凑近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没事,就里边那些老家伙,我一个人喝倒他们十个。我是想出来喘口气,里边这情景……我实在消受不了。”我摇着头,一脸无奈。
“跟我来。”
“去哪?”
“一会你就知道了。”
我跟着凌越的步伐来到重华殿偏殿的一处角门,拾阶而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阁楼。虽然四下有些漆黑,但好在阁楼外的看台上洒满月光。今夜是中秋之夜,月色宜人,凌越见四下无人,牵起了我的手。
我有些害怕,挣扎了几下,他紧握着不肯放,“凌越,今夜宫中戒备,四下布防,我们在此单独相处,会不会被人瞧了去?”
“和儿宽心,此处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不知为何,他说放心的事,我总会踏实很多。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一会你就知道了。”
我假装生气地努努嘴,“又这样神秘,还不肯说,凌越,你现在好像越来神秘了,什么都瞒着我。”
“和儿,你信我,等这段时间过去,一切就好了。”
“那本尚书姑且就再信你一次吧。”我装成老学究的样子,假装摸着“胡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凌越看我这个样子,被逗得噗嗤一笑,摸着我的头回道“下官遵命”。
突然一声脆响腾空,随着“嘭”的一声巨响,一朵硕大的金丝菊在天幕中绽放,每一片花瓣都丝丝分明、流光溢彩,刹那间,夜空被照亮,宛如白昼。
未等这颗金丝菊谢幕,一颗颗绿菊、蓝菊、紫菊接连升空,在夜空中尽情绽放着稍纵即逝的华丽,令人目不暇接。在这漫天的花焰星雨中,人潮鼎沸,气氛极致热烈,所有人都在欢呼和庆祝。
“凌越,好美呀,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所以才特意带我来这看?”
“嗯。和儿,今夜的烟花也是我想送给你的,我想让你以后每次看到烟花,都能想起我。”
凌越声音低沉醇厚,却又充满着无尽的温暖。当我还沉迷在这火树银花的灿烂夜景中看不够时,凌越不由分说地捧过我的脸,来不及反应,他温热的双唇便凑了上来。
一瞬间,我不知是该闭上眼享受这一刻的温存,还是该推开他看我的烟花,最终,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令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只好闭上眼静静感受。
耳边是“嘭……嘭……噼噼啪啪”的烟花声,眼前是心上人温暖的胸膛,我忍不住踮起脚尖,双手勾上他的脖子。凌越见状,一手按住我的头,将我抱得更紧,另一只手环住我的纤纤细腰,用力一抱,便分担了我脚上大半的力。
在这中秋团聚之夜的良辰美景里,他似乎是要吞噬了我一般,贪婪地索求,好像永远也不能满足。烟火声渐渐平息,他的吻也随之慢慢变淡,在最后一声烟火坠落之前,依依不舍地放开那份贪恋。
凌越放开紧拥我的双手,我这才瞧见他眼中的迷离和深情,似乎又带了一点落寞,他默不作声地整理着我的发冠和朝服,又梳理整齐了我的发丝,直到再看不出一丝痴缠后的痕迹才作罢。
“回去吧,宴会也快散了。”我点点头,转身走在前面,不想没走两步,又被凌越一把拽了过去,抵在墙角,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占有欲愈发强烈。
我怕他又要来一次,错过时间,轻唤他的名字,“凌越……凌越,我们该回去了。”
凌越眼里的火这才慢慢熄了下去,渐渐变成了一汪柔情,他点点头,但还是轻啄一下才肯罢休。我低头浅笑着,嘴角扬起一抹蜜意,凌越脸上瞬间泛起一阵绯红,“和儿,你笑什么?”
我摇摇头,“我也不告诉你,谁让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的。”
我们又重新整理了衣冠,然后才回到重华殿。圣上和皇后早已起驾回了寝宫,殿内还有不少人在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我未瞧见大哥,和凌越四处找了找,问了纪云熙,才发现大哥已经在幽静处等我多时。
“大哥。”
“嗯……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点点头,和凌越仿若无事地告别,在大哥的陪同下回内文学馆。
明月高悬于宫墙之间,回内文学馆的宫道上往来熙攘。多年不见,我与大哥都有很多话要向彼此倾诉,但此刻人多耳杂,不能,也不好开口,只能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大哥,你没喝多吧?”
“无妨。”大哥波澜不惊地回应。沉默了一会,等四下人影少了些,这才轻声问道,“你与他?”
“嗯?”
“我是说,你与凌……你自幼颇有主见,你认定的事,父亲尚且不能回还,更不必我了。可是阿和,你可知,你可知他是……这世间多的是顶天立地的疏阔男儿,你为何偏偏选择他呢?”
大哥言至此处,神情语气皆有些激动,我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大哥对我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阿和,你年纪尚小,不知道这世间的情爱,是有很多美好之处的,譬如为人妻的幸福,为人母的快乐,这些,等他日年满出宫,你都可以一一拥有的。”
“大哥,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着想,但是,你也知道,这世间的缘分和情爱,又岂是想躲想逃就能避得开的。
你说的我都想过,我知道他身体的残缺,但于我而言,他和其他男儿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比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有担当,更像男人。
至于孩子,我也想过了,以后大哥你的孩子,还有二哥、三哥、小哥他们的孩子,哪一个我都会视若亲子的,是不是自己亲自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若来日年满出宫之时,他能与我一同远离皇城,那我便带他回襄武城,共度余生;若他不能出去,那我会自请一世留在宫中做女官,与他在这四方城中,彼此相伴。”
“阿和,你自幼最是不拘无束,这里于你,与牢笼无异,难道,你真的愿意接受此生再不能回自由辽阔的襄武城吗?父亲母亲你也不思念了吗?”
“我……大哥,襄武城的一切,我自然是割舍不下的,所以,到时候,我一定会想办法和他一起出宫的。
天各一方,是最坏的打算,但若真有那一日,请大哥转告父亲母亲,原谅我的不孝。我会在这里,尽我所能保护沈氏,以赎我的不孝之罪。”
“罢了,看来你已经想定了吧!只是阿和,走不寻常的路,你以后会吃很多苦的。”
“大哥,我知道。可若是他,那又何妨呢?”我语气坚毅,眼神坚定,希望大哥能明白我的真心。
不知不觉到了内文学馆,“阿和,那你早点回去休息,我下次进宫再来看你。”
“嗯嗯,我知道了大哥。”
“好好照顾自己。”
“好。大哥,你也照顾好自己,京中不比边疆无拘无束,你凡是多留个心眼,谨言慎行总是没错的。”
“小丫头,几时轮到你管我了?我还要你交代这些不成?你这样可越来越像娘亲了,我走的时候她也这么说了一大堆,最后还是父亲把她抱走了才罢休。”
“哈哈哈,过了这么多年,娘亲可一点没变,在父亲面前还是像孩子一般。”
“是呀,这不正是天底下最令人艳羡的至亲至爱夫妻吗。话说回来,阿和,为兄倒觉得纪云熙那家伙不错,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哎呀,哥哥……”我假装生气地跺跺脚。
“罢了罢了,我不再提就是了,你快进去吧。”
“嗯,好。对了,等你在宫外都安顿好了,有空的话,进来告知我一声。”
兄妹眼神交汇,彼此心意已明了,大哥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答了个“好”。
我回到房中,脑海中浮现今日小阁楼上的一幕,不由得又想起凌越来。但大哥方才的一番劝解之语,也在我耳边萦绕。
诚如兰公公所言,父亲为了母亲,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尊荣,甚至为了不连累沈氏大族,自愿断绝关系离开京都,一人一骑驻守于大邺西北最后一座城池,饱受风沙征战之苦。
可自我有记忆起,父亲就对母亲言听计从,从未有过争执,更不必说怨怼了,几十年如一日地恩爱相守、如胶似漆。
小时候,哥哥们还未有能力替父亲分担之时,襄武城也不像现在这般太平,隔三差五就有沙盗闯入城中,或者西域十六部的小股骑兵进城烧杀抢夺。
每次父亲要去巡视疆界,母亲就会担心地成宿成宿不眠,直到见到父亲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父亲从军营回来,第一个要见的人,不是我们兄妹五个,而是母亲。
或许,于国而言,小小的侵扰是不足为虑的介藓之患,但于百姓而言,却是苦不堪言的生死之危。为了换一城一疆安宁,父亲率军奔袭千里,直捣单于宫廷,以少胜多给了西域十六部沉重一击,自此威名远扬,才被各部忌惮,不敢再随意入城侵扰。
正是因着那一战,西域十六部的单于对我父亲大为赞服,自愿上书大邺,愿开通互市,永以为好。起初,他还时不时派人前来,想结识我父亲为朋友,但皆被父亲拒之门外,后来单于也明白了我父亲的心思,再未派人来过。
从那之后,有父亲镇守的塞北安宁和平,母亲再也不用为父亲的安危日日忧心。一个威武盖世的大将军,心甘情愿做起了一个人的“贴身护卫”。
因为见过了这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所以,我心向往之,只是,既然老天安排了凌越给我,我们不能像父亲母亲那样,坦坦荡荡地将心中爱意昭示,但却能像他们那样,彼此坦诚爱护,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