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已至
第二日，整个宫中已经传遍了赐婚的消息。圣上在承华殿传召我，他似乎不是很高兴，只是冷漠淡然地交代我，未出宫前还是要恪尽职守，等新来的这批女官们都熟知宫务了，他自会找人接手我的事务。
从承华殿出来，迎面与凌越撞了个正着，两人都愣在那里，沉默无言。不一会儿，纪云熙也来了，三个人面面相觑，堪比修罗场，而我只想尽快逃离。
“凌指挥这是刚回宫复旨？”纪云熙率先打破了尴尬。
凌越并不看他，只一味地盯着我，“嗯，我一回宫就听闻圣上为纪大人和沈尚书赐婚了，恭喜两位了。”
他将“恭喜”二字咬得字字铿锵，我也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气又恨，不就是互相伤害吗，我紧握住一旁纪云熙的手，凌越和纪云熙同时愣了一下，凌越的眼里多了几分怒气。
“多谢凌指挥了，纪大人，我有事找你。”说罢拉着纪云熙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等走到凌越看不见的地方，我赶紧松开，“对不起，借你的手一用了。”
“这样的忙，多帮几次也无妨，我荣幸之至。”
我还在为刚刚凌越的那一声“恭喜”生气，他这算什么，在他眼里，我又算什么？
我一抬眼，瞥见纪云熙笑得十分灿烂明媚，“纪大人，您何事这么高兴，说出来，也让我一同乐乐？”
纪云熙笑意更浓，“终于有一次是他吃我的醋了，你刚刚可是没有看到凌指挥铁青的脸，眼里的怒火像是要活吞了我，我可是区区一个文弱书生，打不过他的。”
“纪云熙——”
“在呢，您吩咐……”纪云熙将手递过来，故意作势要让我牵他，被我顺势打了一手掌。
“我没什么正事找你，你回去候旨吧，不要耽误了圣上召见。”
“好吧，那我改日再去内文学馆找你？”
“随便你……我最近还有很多四司六局的宫务要处理，估计没什么时间见你，我走了。”
说完，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朝晖堂。
“沈姐姐，你怎么了，怎么蔫蔫的，不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呀？”
“我没事，可能是突然知道能出宫了，还有些不适应。小念，你去告知一下四司六局的各位主事，明日一早，除了当值女官，其余人都在群芳厅议事吧。对了，新来的女官们都要在。”
“是。”小念得了吩咐，立马就去办了。
这些新来的女官们都是一张白纸，以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既然还有机会教引她们，能多一次，那就多一次吧。
第二天一早，群芳厅人潮鼎沸，等我到时，已经乌泱泱站满了整个议事厅。待我坐定，底下按照六局分列而站，瞬间安静下来。
“司籍，人可都来全了？”
“回沈尚书，除了正在当值的，其余人都已在此。”
“好，辛苦了。”
“各位，今日是新进女官们第一次参加议会，以后这样的机会说多也不多，趁着今日人齐，有些话，还是得说上一说。我第一次来四司六局时，就曾说过，我只要求十六个字：各司其职、谨守本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今日，我将这四句话送予诸位新进女官女史们，希望你们能时刻谨记。”
“多谢沈尚书教诲，我等自当各司其职，谨守本分。”
“若能如此，那最好不过了。各位主事，大家对新来的女官女史们多照应着些，有什么短缺尽量满足。这些孩子刚入宫，难免会有不适应，一时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多指点包涵，少些责惩吧！”
“是。”
“之前曾言明，待新人选拔入宫之后，各局各司当值时辰便会恢复如旧，如今人员已经到位了，那便从下个月开始，一切恢复如常吧。”
“是。”众人再次齐声应和。
“今日议事就到这里，除了新来的女史女官们，其余人都先退下吧。”
“是。”众人行礼告退。
“你们进宫这些时日，可还习惯？”
看着厅下站着的一帮十二三岁的小女娘，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一个个水灵灵地，像一朵朵含苞未放的花蕾，又像是一张张纯净无瑕的白纸，只是不知道，她们以后会不会在这宫中被熏染，最后失了本心。
她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先开口。
“你们怕我？”
“不敢。”
“我有这么可怕吗？”我转头问问小念。
小念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嗯嗯，板着脸一派老夫子的模样，确实挺唬人的，不怒自威。”
我听完，嫣然一笑，老夫子？不怒自威？这是我吗？这不是我大哥吗？下面的小姑娘们见我面露笑容，也不像刚刚那般战战兢兢了。
“你们不必害怕，我又不吃人，走近些来。”
众人小心迈步上前，走近些后，立马又站得齐齐整整，看来这教引嬷嬷确实严格呀。
“听闻南越来了位有位小郡主，叫凌雪薇的，是哪一个？”凌越说“凌”是她母亲的姓氏，如今的南越王是“凌”氏，想来也多少有些沾亲带故吧？
语罢，有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上前，小麦色的皮肤，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十分灵动。
“果然不错。听闻南越湿热，不比京都，气候干燥，你可还住的习惯？”
“回沈尚书，多亏了大家照顾，一切都好。”
“那就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善音律，长诗书，是分到了内文学馆吧？正好经渊阁缺一个抄写整理古乐谱的人。”
“沈尚书好记性，正是如此。”
“嗯。以后好好跟着诸位女学士，专心做学问。”
“是。”
“江南林家有位叫琳琅的，是哪一位？”
“是下官。”只见一位神似瑜琬的女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只是，比起瑜琬，她好像眼神里多了几分精明。
“嗯，长相标致，礼数周全，不错，你在尚服局？”
“是。”
我又随便问了几位小姑娘，跟她们渐渐熟络起来。末了，我又拿出尚书的款，对她们进行了一番忠告。
“今日，我尚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讲予你们，不管你们进宫前，是群主，县主，还是哪家的掌上明珠，既入了宫，我希望你们可以暂时忘却自己的身份地位，既不要以势压人，也不可生出非分之念。
大邺能选任女子为官，是我们之福，也唯有在这里，在身为女官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不是谁的女儿、谁的姊妹，我们就是我们自己，我们能用自身所学，效忠帝后，报效大邺，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不能，也无法保证，未来你们每个人是不是都能坚守本心、谨守本分。但我还是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成长为心存善念、明辨是非、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女官。做好自己的分内的事，不要去欺负别人，亦不要被人欺负。
希望将来有一日，大家在宫外相见时，是久别重逢的朋友，而不是冤冤相报的仇人。我言尽于此，至于你们能不能听得进去，又能记住多少，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
“是，我等自当铭记沈尚书教诲，坚守本心、恪尽职守、效忠大邺。”
“下去吧，都机灵点，好好学，免得受无谓的责罚。”
“是。”众人齐齐行礼告退。
“琳琅？你且留一下。”
琳琅从人潮中站定，“是，沈尚书还有何吩咐？”
等到人潮散尽，殿内只有我和小念、阿薇、阿嫣和琳琅了，我才走上前些问道，“林瑜琬，是你什么人？”
琳琅愣了一下，有些慌乱，她许是没料想到，四年多了，还有人记得那个卑微早逝的人吧！
“沈尚书认识我嫡姑母？”
“原来你是她侄女？嫡亲的？你确定吗？”我眼神凌厉地盯着她，琳琅吓得慌忙跪倒在地，我一步步走的更近，蹲下来，目光犀利地注视着她。
“我无意为难你，我只是想问问，瑜琬她母亲可还安好？”
“回沈尚书，祖母……哦不……庶祖母前两年已经过世了。”
“那这么说，瑜琬在宫外也没什么亲人了？”
“沈尚书，我们一家人，都是姑母的亲人。”
我冷笑一声，沉着声音阴冷地说道，“是吗？琳琅，我此刻虽不清楚，林家这次送你进来是要闹腾些什么。但是，我有一言要忠告于你，不管你要做什么，离煜儿远一些。你们若是想拿煜儿做什么文章，我保证，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我这不是吓唬你，不要觉得过些日子，我就出宫嫁人了，管不到你了，我告诉你，你在这宫里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所以，你好自为之。”
毕竟是初入宫的小姑娘，不曾经过风浪，三言两语就被唬住了，瘫坐在地上一头冷汗。
我转而和颜悦色地扶她起来，边给她整理凌乱的朝服，边笑着说，“小念，你看这孩子，刚说了几句贴心话，就激动成这个样子了。这朝服呢，还是得穿的规规矩矩、齐齐整整才好看，要不然一会被宫正大人看见，少不了一顿手板。”
琳琅声音发抖地说道，“谢谢沈尚书。”
“不客气，去吧，好好当差。”
“是。”这孩子跌跌撞撞的跑出了群芳厅。
小念好奇地问，“沈姐姐，就是个小孩子，你好端端地吓唬她做什么。”
“没事，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拿小孩子做文章，商人重利轻别离，有些人，把她的骨头啃了，血喝干净了，如今竟还想要打她孩子的主意。”
“沈姐姐，你说的是谁呀？”
“一个故人罢了，我们回馆吧。”
“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