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罚
颜府上下都知道往日不爱出风头的三姑娘最近很得老太太的宠爱，平日里不但常常在老太太院里陪伴承欢膝下，而且跟着老太太习学佛经，性子也愈发的温和宽厚起来。
颜府的当家太太贺氏自然也听到了下面人的闲言碎语，她生的虽然不及颜知文的几位姨娘貌美，却很是端庄大气的模样。
贺氏亲生的一双儿女早已各自婚娶，唯一的庶子还是个傻的，对她在府里的地位构不成半点威胁，所以往日她对颜知文宠爱庶女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如今对于庶女和婆婆的亲近倒是上了心，午间正是休憩的时候，她站在半人多高的青花缸旁喂着里面的几尾青鱼。
贴身丫鬟蓉儿捧着食盒给她仔细汇报着：“三姑娘昨日在老太太院里的佛堂帮忙抄写佛经，听说因为字迹漂亮用心很讨老太太欢心，老太太高兴之下赏了一对木芙蓉纹金镶玉镯子。”
“金镶玉的镯子?”贺氏撒鱼食的动作一顿，一双妙目看过来疑惑道：“我记得前年过年的时候，二叔差人送来的一堆礼物里头就有一对极漂亮的木芙蓉纹金镶玉镯子。”
蓉儿点头道：“正是那对，绝不会错。”
“老太太也真是大方，前年瑜儿向她讨要被不轻不重的挡了回去，如今倒是主动赏给颜成壁了，看来这庶生的孙女比嫡亲的孙女还好。”贺氏的神情还是淡淡，但手里的鱼食却被捏的不成样子。
“老太太后面送给大姑娘的那对翠玉镯子也不错，大姑娘也很喜欢。”
贺氏神色一凛冷声道：“你懂什么?我在乎的是镯子吗?”
她在乎的是庶女得到了超过嫡女的东西。
蓉儿忙低头谢罪：“奴婢知错。”
贺氏把剩下的鱼食全部倒进了青花大缸里，看着一群鱼儿争向冒头夺食，这才缓缓嘲讽道：“倒真是一群蠢物，得了点小恩小惠就争相冒头了。”
“把这几条鱼拿去厨房让人做了送进三姑娘院子里，她病着的这些日子我也有好久没瞧见她了，也算我关照一下”
蓉儿明白她的意思，忙点头应下。
……
颜成壁刚从老太太院里回来，就在自己院门口看见一个绿衣服的女孩。
那女孩梳着双丫髻点缀珠花，穿一件竹色绣兰草花领褙子，里头一件白色立领中衣，下面穿着象牙色绣花马面裙，生的和颜成璎三分相像，可却多了一份稚嫩秀气，少了颜成璎那份明艳的感觉。
正是颜成璎同胞的妹妹颜成珞，如今方才七岁，正是和颜永榆一般大的年纪。
颜成壁见她像是要离开，忙开口道：“五妹妹。”
颜成珞听见她声音倒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了一瞬，忙提着裙子走到她面前与她见礼：“三姐姐好。”
颜成壁笑道：“既然到了我这里，怎么不进去，难不成专门是等我回来。”
颜成珞忙脸红摇头，小声道：“不知道姐姐不在院里，珞儿只是有些……不敢。”
这孩子倒是实诚，和她姨娘跟姐姐完全不一样。
颜成壁如今这具身子虽然也才十二岁，但是心境早已是二十几岁的人，所以面对颜成珞这样乖巧单纯的真孩童难免生出几分喜欢。
她牵起颜成珞的手轻声道：“没什么不敢的，难道是我不好吗?”
颜成珞跟着她往院子里走，抬起眼轻轻去瞧她，颜成壁虽然病弱，可样貌很是精致如画，一双眼睛又黑白分明很是灵动，神态之间又十分温柔亲和，自然引得颜成珞这样大的孩子心向往之。
她忙摇头老实道：“三姐姐很好。”
颜成壁笑着不说话，一直牵着她到房里内室炕上坐着，问过她知道她爱喝牛乳茶之后便让丫鬟煮一壶热牛乳茶上来。
颜成壁这才问：“怎么不见服侍你的丫头，叫你一个人在外头等着。”
颜成珞道：“我自己想来看三姐姐，丫头跟着太碍事了，所以就自己出来了。”
她又关切问道：“不知道三姐姐如今病可好了?”
颜成壁抚着袖口的绣花柔声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是常年生着病的，这次好了难免下次又犯病，倒也不存在好不好的说法。”
颜成珞却认真看着她道：“姐姐别说丧气话，若是病总该好的。”
颜成珞见她许久没说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了，当即站起来忐忑道：“姐姐，是珞儿说错话了吗?”
颜成壁见她这胆战心惊的样子觉得可怜，若非平日里过的不好，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察言观色稍有不对就忐忑不安。
她微微摇头笑，拉着她的袖子让她重新坐下来，她只道：“你关心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见颜成珞还想说话，她及时道：“我这病不过是体弱造成的，平日里多注意养护就行了，你也不用太担心。”
听她这样说，颜成珞就放下心来，正巧丫鬟捧了几色点心和牛乳茶来，颜成壁首先倒了一杯递给颜成珞。
颜成珞喝着甜甜的牛乳茶，吃着细腻可口的点心，只觉得三姐姐这里哪哪都好，比她自己院里还自在些，心里打定了注意要和三姐姐多来往。
两人正吃着点心与茶，就有丫鬟来传话说二少爷来了，颜成壁神色一喜忙道：“快让二少爷进来。”
下一刻就见那门上帘子被掀开，一个红袍的少年就钻了进来，还没等颜成珞看清，就见这漂亮少年爬上了炕坐在颜成壁身边高声道：“姐姐偷吃牛乳茶和点心不叫永榆。”
颜成壁拿着一块芙蓉糕逗弄他：“永榆生气了吗?”
颜永榆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轻轻摇晃道：“永榆不生气，永榆从不生姐姐气。”
颜成珞心里很是艳羡的看着这对姐弟，羡慕颜永榆虽然天生愚笨却有一个爱他的姐姐，她虽然与颜永榆一般大，可在姨娘和自己姐姐面前境地却是大不一样。
正失落之际，却是听见本来柔和的颜成壁语气一重道：“既然不生气，那就从炕上下去，你五姐姐在这里也不见礼，姨娘把你惯得没规矩，我可不会惯你。”
听了她的话，颜永榆忙下炕走到颜成珞面前歪歪扭扭行礼：“五姐姐好。”
颜成壁在旁边道：“他规矩学的慢，所以行礼也行不好，你别介意。”
颜成珞忙摇头道：“怎么会，二弟弟如今可比从前好上很多了。”
至少会听颜成壁的话，也会学着行礼，从前她见着颜永榆，几乎跟痴儿差不多，遇见人也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自己玩。
颜永榆行完礼又爬上炕坐到颜成壁的旁边，继续像刚才那样将头靠在她背上，他注意着力度只是轻轻靠着。所以颜成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纵容着他。
就这样几人将几碟点心和一壶牛乳茶快吃完了，其实属颜永榆这个后来者吃的最多，牛乳茶他虽然不爱，点心却吃了大半，颜成珞喜欢喝牛乳茶便喝了好几杯，颜成壁看着他们自己也吃了两块点心和一杯牛乳茶就饱了。
快晚间的时候，外头小丫鬟又来传话道：“姑娘，太太身边的蓉儿姐姐来了。”
颜成壁摊着手瞧他们：“往日我这院子冷清清的，今日却热闹起来了。”
颜成珞拿帕子掩着嘴角笑，而后道：“以后我常来看姐姐，姐姐就不冷清了。”
颜永榆也跟着道：“永榆也是，永榆一辈子都跟着姐姐，不让姐姐难过。”
两张小小的稚气的脸都是一脸认真，颜成壁心下一暖。一手抚一人的发顶轻轻道：“姐姐谢谢你们。”
这才让望月去传话迎蓉儿进来，不一会儿蓉儿便掀帘进来，甫一进门便先是认真给是三个主子行了礼。
颜成壁见她穿一件蜜合色系盘纽窄褃长袄外搭青缎坎肩很是淡雅，眉眼之间风流灵动实在有几分颜色，心里不禁又想起前世那桩谣言。
那年她从莲台寺回家，不过在家半月，府里就传出了这丫鬟爬了她大哥床榻的消息，消息真真假假她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她倒是真没见过这个丫鬟。
如今又瞧着她，倒真的有些好奇她有没有做过那些事，毕竟蓉儿瞧着实在不像个不安分的。
蓉儿朝她笑道：“三姑娘这里好热闹，四姑娘和二少爷都在这里了。”
颜成壁让望月给她搬凳子坐，也跟着笑：“刚才还和五妹妹说三个人玩不成牌，现如今蓉儿姐姐来了，可要留下来和我们玩一把才准走。”
蓉儿坐在凳子上将白绫汗巾束在腰上笑道：“只陪着姑娘少爷们坐一会儿，玩却是不敢了，今日我来是得了太太的吩咐给三姑娘送东西来了。”
颜成壁手里玩颜永榆的小辫，听见这话倒抬起头道：“太太让姐姐送什么给我。”
蓉儿拍拍手，就有丫鬟捧着食盒进来，她起身一层一层放在炕桌上揭开盖子道：“鲤鱼三吃，太太知道姑娘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特地让厨房做了这鲤鱼羹，鲤鱼片和烹鲤鱼腴给姑娘滋补身子。”
颜成壁看着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子菜，突然便想起贺氏院里那尊青花瓷大缸内就养着几尾鲤鱼，从前她去主母院里的时候还亲自喂过鱼食很是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就将那几条鲤鱼跟桌子上这些联系在一起，莫名心里直翻滚着恶心。
虽然心里泛着恶心，可是她还是记得蓉儿在这里，所以依旧笑吟吟道：“多谢太太还记得我，等明日我便亲自去谢过太太。”
蓉儿退下几步笑：“那奴婢这就去回禀太太，她可一直期盼着您承欢膝下呢。”
她要走，颜成壁自然也无意再留她，便让望月亲自送了她出去。
看着蓉儿离开她转头才瞧见颜成珞和颜永榆正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鲤鱼宴，她笑道：“想吃?”
两个人齐齐点头，颜成壁点着颜永榆的额头道：“肚子里是个无底洞吗?才吃了那么多糕点如今又饿了。”
她让探星备上碗筷，把炕床留给她两个，自己坐到对面的圈椅上坐着绣花。
颜成珞问：“姐姐不吃吗?”
她摇头道：“头先吃了几块饼，如今只怕还未消食，胃里难受也没什么胃口。”
她如今的胃口是真的既小又挑，非得要十分精细的吃食才能入口，从前祁原就说过她这是没吃过苦的小姐身子，若是饿上几天吃什么都香。
虽然他嘴里挑剔着他，暗地里却还是偷偷给她寻访药方治她胃口不好的病症，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胃口大开进食变多，身子也是从那个时候长起来的，连带着身体都康健了不少。
想到往事，不禁微微一笑。
笑完又突然醒悟，心里生出十分的懊恼，看着手里的针就是狠心扎了一下手背。
如今他不知道你，你却发痴想着他，真是傻到家了，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