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
颜成壁陪着罗老太太在房里说着话，见炕桌上摆放的是一本《维摩诘经》，难免多看了几眼，老太太人虽老了眼神却还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的频频侧目。
“看过佛经?”
颜成壁点头，她不但看过佛经，前世她还差点遁入空门。
前世十三岁那年她病入膏肓药石无医，众人正要放弃的时候正是罗老太太力排众把她送入齐城山上的莲台寺清修，莲台寺主持惠安师太见她颇有佛缘便收她做了俗家弟子。
后面她动了心思想正式落发出家，却被师太拒绝：“收你做俗家弟子本为保你性命，可惜你尘缘未了，心中有挂念之事，佛主不会要你。”
她低声道：“心中挂念之事终会消散。”
惠安师太淡淡笑：“那就等消散完再说。”
只可惜最后她并没有等到那一天，后来惠安师太圆寂莲台寺，而她也被颜府的人接回了朝京城。
故而老太太问她看过没有，她眨眨眼软声道：“孙女最近总觉得心中不安烦躁，便常读些佛经来凝神静气。”
老太太笑：“难怪如今见你气性与往日大不同了。”
老太太最爱佛经，她这番话也算说到老太太心尖上去了。
乘着老太太正高兴，她这才轻声向老太太求情：“二姐姐也跪了那么久了，祖母不如让她起来吧?”
听到她说这件事，老太太的唇边的笑意稍微淡了些，手里转着佛珠问道：“你不怨她?”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怨不怨，我们要是怨来怨去，伤心的不还是祖母跟父亲吗。”她认真的看着罗老太太，适时亲手奉上一个青花瓷的茶盏过去。
罗老太太笑着接过她的茶喝了一口，“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你要知道。”
“孙女知道。”
不但知道，前世早有了深刻体验，所以今生断断不敢重蹈覆辙了。
但这次对于颜成璎小惩大诫就够了，至少这次过后有一段时间颜成璎都不敢再来骚扰她，她不如就此卖个人情免得物极必反。
罗老太太看着她善良体贴的性子心里很是宽慰，这才让秋棠去扶颜成璎进来。
不一会儿颜成璎便颤着双腿进来，一进来就又跪在地上，毕竟也是亲孙女，罗老太太也不愿意太苛责，只是淡淡问：“二娘，你可知道错了。”
“孙女知道错了，孙女身为姐姐，一不该推搡三妹妹让妹妹受伤，二不该情急之下口出恶言侮辱妹妹和云姨娘，三不该因姐妹不和让祖母跟父亲烦恼。”
她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一番话说的令人动容，罗老太太原本七分的气如今也消散的只有一分了，她看向颜成壁只见她也是红着眼睛道：“祖母就让二姐姐回去了，成壁相信二姐姐以后一定会好好爱护成壁的。”
罗老太太点点头道：“起来吧，你能有这番领悟也算不错，今日你妹妹替你求情，就先回去吧。”
颜成璎起身先是谢过罗老太太，再是颔首朝颜成壁道：“谢过妹妹了。”
颜成壁只当没看见她眼中的不甘愿，笑眯眯的搂着罗老太太的臂膀道：“孙女饿了，听说祖母这里的点心做的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尝尝。”
罗老太太伸出手指点她额头：“小馋猫。”
祖孙两个一派和睦的场面倒让颜成璎在下面又惊又气，正愤恨的时候又对上颜成壁的视线。
又是那种眼神，好像什么都明白，带着一丝怜悯和漠然，却什么都不愿意和你说的感觉。
颜成壁还是笑着问：“姐姐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
颜成璎自然不愿意留在这屋子里，连忙道：“不了，我想先回去见姨娘免得姨娘担心。”
“你倒是有孝心，那就先回去吧。”罗老太太吩咐秋棠差丫鬟送她回去，又叫人去小厨房端点心来，吃了点心颜成壁就开始犯困。
老太太不愿意她奔波受累，便让秋棠收拾了里间的隔扇碧纱橱内让她在碧纱橱内小憩，望月替她落下帘子时颜成壁这才低声问：“二姐姐在外头跪着的时候可有人来?”
望月如实道：“甘姨娘身边的金莺和二姑娘说了会话，二姑娘走的时候也是金莺扶着回去了。”
这就对了，颜成壁侧卧在床上静静想着，料想颜成璎那个脑子也说不出那样的话，想必就是甘姨娘教她的。
颜成璎性子鲁莽，倒是有一个攻于心计好谋算的姨娘，这便成了她的麻烦。
淡淡的檀香果然很有凝神静气的功效，没过多久她便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才发现外头光线已经有些暗。
这次午睡倒是再没有做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可心里却又莫名的有了一股失落感。
正想唤望月进来，却听见了罗老太太和人说话的声音，她不做声，默默坐起来静心听着。
“三娘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倒着实让我吓一跳，连性子也像了七八分。”
“儿子也觉得，徽妹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身子弱，但还是常常会体谅母亲帮母亲绣花，是个很懂事的人。”
熟悉的声音让颜成璎心下一跳，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颜知文口中徽妹想必就是那个和她相似的人。
从前便听府里的老人说过，颜府曾经有一个病弱的表小姐，是罗老太太的侄女，只可惜没活到十五岁便病死了。
颜知文继续道：“但徽妹小时候爱俏，总爱穿一些鲜艳的衣服，三娘这一点倒不像她。”
说这话的时候颜知文声音是极宠溺，颜成壁从没听过她如此宠溺的语气，对她没有过，对她的那些兄弟姐妹更是没有。
看来，颜知文是极看重那个叫徽妹的表妹，想来也对，如果不看重怎么能把她这个替代品捧的如掌上明珠，给予了她远超其他兄弟姐妹的喜爱。
只是她又清醒的意识到，颜知文的这点喜爱是极易消散的，亦或者说这点喜爱在他心里占据的是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不然怎么会为了前途把她送给虎狼窝里去。
“哪有小姑娘不爱俏，不过是云姨娘爱这么打扮，三娘有样学样罢了。”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罗老太太带着笑意道：“你弟弟来信，秦王有意让他回京。”
颜家到了颜知文这一辈就只有两个男丁，就是罗老太太生的两个儿子。
颜知文居长，下面有一个弟弟颜知延，启明十年中了探花，当时迎娶了国子监祭酒孙照先的嫡长女为妻，后面先帝外放他到西北做官，如今在外已有十余年。
她一向疼爱幼子，如今终于能常相见，自然欣喜非常。
颜成壁也有些期待，前世她只在从莲台寺回来见过叔父叔母几次，但他们都十分和蔼可亲，只是父亲不喜欢他亲近叔父叔母，她便一直不敢亲近。
如今却不怕了，她知道颜知文为什么不喜欢颜知延，也知道为什么不让她亲近颜知延。
他不要她怎样，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那边颜知文还在说话：“明面上是陛下让知延回京，可都知道如今是秦王把持着朝政，只怕还是……”
“行了。”
他话没说完，罗老太太先打断了他。
颜成壁清晰的听见滴滴答答的念珠声，罗老太太道：“不管是谁的意思都不是你我可以探听的，你弟弟是个明事理的，有什么事情他自己都有分寸。”
说到这里罗老太太声音倒沉了不少：“倒是你，听说你最近和秦王手下的魏涛交往甚密。”
“母亲从哪里听来的事，儿子怎么会和那样的人来往。”
“你既说没有那边没有吧，只是有一点你要明白，当今天子虽然年幼可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秦王如何不是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妄断的，可那魏涛不敬祖先在朝京可谓是声名狼藉，你与那样的人交往终究对你不好。”
“儿子明白，儿子突然想起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这便和母亲告辞了。”
罗老太太想必也是倦了，便应了下来。
颜成壁在碧纱橱听见脚步声渐近，忙重新躺下闭目假装还没醒来。
她闭着眼睛，眼前不明，其他的感官便清晰敏锐起来，她知道有人把她放在外面的手轻柔塞到被子里。
那双手大而暖，她知道是谁，强忍着酸涩不让眼泪落下来。
等人离开她方才睁开眼睛，狠狠把手往被子上擦拭，擦得发红发痛方才罢休。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颜知文既然要牺牲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对她不理不睬，为什么要给予她温暖父爱之后又以那样残忍的方式夺走并毁灭她。
她咬紧了牙关，只控制着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她不该为他哭，她就算要哭也只能为了自己。
她这辈子发誓绝不再期盼他的。
另一边颜府西边的一处院落，众丫鬟匆匆忙忙慌做一团，不是这个撞翻了她的铜盆，就是那个碰掉了她的茶盏，还是穿桃红袄子的美貌丫鬟从正房里掀帘出来道：“慌什么，叫你们在外面候着，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有穿绿衣服扎双髻的小丫鬟凑上去道：“金莺姐姐，姑娘还好吗?”
叫金莺的丫鬟冷笑：“且说姑娘没事无需慌乱，就算姑娘姨娘不在这里也不用你们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叫人家瞧见了还以为咱们院里姨娘不会管人了。”
“再让我瞧见哪个做事没有规矩，可别怪我不近人情。”
几句话下来，把那几个小得吓得老老实实，忙齐声说“知道了”。
金莺这才满意的掀帘进了正房，到了里面只见颜成璎正窝在甘姨娘的怀里低泣：“娘一定要给我报仇。”
甘姨娘生的很是漂亮，一双眼睛十分妩媚多情，她是那种很浓烈的美，如今年纪刚过三十，正是最有风韵的时候。
这时候却搂着女儿轻声安慰：“娘知道，娘一定帮你报仇回去。”
颜成璎从她怀里起身问道：“什么时候?”
甘姨娘接过金莺递过来的牛乳茶亲自喂她道：“等过一段时间，等过一段时间你父亲和祖母把这件事忘记了，娘便替你报仇。”
颜成璎点点头又喝了几口牛乳茶，然后才推开道：“不喝了，总觉得有股腥味。”
“剩下的娘拿去给妹妹喝吧。”
甘姨娘却淡淡笑道：“你妹妹不喜欢喝，你要是不喜欢就把这些赏给小丫头吧。”
颜城璎恹恹的应下。
而那边金莺听到甘姨娘回答后默默把“五姑娘想喝牛乳茶好久了”这句话咽下去，算了，院里都知道甘姨娘一向不爱下面那个小的，她又何必说出来白惹她不高兴。
只是可怜了五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