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这夜一如往常，呈上来的奏折被零散的堆放在书桌上，十分杂乱，沈兰幡见刘长修在闭目养神，别无它话，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书桌，拿起朱笔开始翻阅奏折，进行勾画审批。
刘长修早已免了私下里沈兰幡的拜礼，所以沈兰幡才能如此随意。
在处理了一两册奏折后，沈兰幡手中拿到了一封不同寻常的拟批奏折，这封奏折的大概内容是，内务府新拟了一些门阀士族家的淑女们进宫选秀，而不太寻常之处在于，名单上被多加了一个显眼的名字。
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闻袅袅。
沈兰幡放下手中的奏折，心中波动起了一层涟漪，他抬起眼睛向刘长修看去，见其还是坐在龙椅上假寐，便执起朱笔，给这册特殊的奏折批上了朱批。
这一举动倒是出乎刘长修的意料之外，他微睁双眸，盯着处变不惊的沈兰幡，沈兰幡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批改其它奏折。
“寡人欲招闻时汀的亲妹入宫选秀，沈卿觉得何如啊？”
刘长修见沈兰幡没有反应，于是主动发问。
他的暗探告诉他，最近清平侯府和沈氏之间有异动，似乎关系沈兰幡和闻袅袅...
“既然陛下看中闻淑女，臣自然无话，只是...闻淑女性子单纯，怕是不太适合入宫。”
沈兰幡抬头瞥了刘长修一眼，他怎么不知这是刘长修在试探他，这位年轻的帝王处于一种极度没有安全感的状态，他上位艰难，根基不稳，只有从一次又一次试探中获取安全感。
“看来你很了解她？”
刘长修饶有兴趣地俯视着沈兰幡，渐渐脸上的表情变得平和，但平和里又藏有一丝落寞。
他想起自己还尚年幼时，沈兰幡作为先帝亲赐给太子的伴读，时常陪伴在他的太子皇兄旁，甚至先帝在太子还未登基时，就下了诏令，任命沈兰幡为未来新帝的佐臣，一个未来新君一个未来权臣，好不叫人艳羡嫉妒。
而他只是一个排序于末尾，默默无闻的皇子，只能一天又一天的躲在阴暗的角落，觊觎着这些不属于他的风光。
他一次又一次想，凭什么他不能成为未来的新君，为什么不能拥有全天下最好的佐臣。
现在好了，他赢了，他才是这魏国的新君，所以他一上位就宣布任命沈兰幡为新任首辅，彷佛这样，他就得到了自己父皇的认可。
那闻袅袅这个名字也的确耳熟，他也曾见过一面，是年幼之时母妃曾经给他相看好的未来妻子，后来清平侯府落败，他见无利可图，便叫母妃取消了这段打算。
此事机密，也只有他和母妃知晓。
至于清平侯府家的千金，他才不管是什么闻袅袅，还是王袅袅，入宫是假，试探是真，现在她的价值和作用就是放到宫外当一块饵料，引诱‘大鱼’上钩。
而现在沈兰幡居然对这位闻淑女如此上心，不由得让他好奇，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只是见过几面，算不上了解。”
沈兰幡故意用这暧昧不明的态度，去助长刘长修的疑心。
“罢了，寡人不夺人所好。”
刘长修讥笑，将拟好的选秀进宫的诏书给撕毁，丢进了旁边的香炉中。
香炉中的死灰复燃，将诏书给点着，烧起火光，灰烬从香炉孔洞中冒出，飘散至无极宫各处。
空气中兵刃相见的气氛还是无形之中宣告着，这两人之间的复杂关系。
“此后夜里不必再来太极宫了。”
刘长修背对着沈兰幡，走回自己的龙椅上，沈兰幡也很识相地告退，趁着浓重的深墨夜色出了宫。
就此棋子已经落下，博弈正式开始，只是不知谁是棋手，而谁又是那颗棋子。
*
而此刻在清平侯内灯火通明。
忙活一夜后，总算是做好了一筐蟹黄酥饼，闻袅袅略略打了个瞌睡，就拿起食盒向沈府出发了。
临走前梅姨还有一些嘱咐。
梅姨告诉她，在当前这个局势下，没有人敢与清平侯府有所瓜葛，沈兰幡如此做，虽然不知目的如何，但也是冒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的，对其还是应该有礼相待。
但如果在沈府受了委屈和欺负回来就告诉她，她去沈府门口扔臭鸡蛋。
闻袅袅被梅姨给逗笑了，出发前对于未知的紧张和局促感消减了许多，她挥挥手和梅姨告别，踏上去往东市的路。
虽然沈府和清平侯府都位于京城的东市内，但位置还是有所不同的，清平侯府位于南城的永宁街，而沈府位于靠近北城太极宫的永安街。
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的宅邸都以靠近太极宫为尊，沈氏四世三公尊贵无比，自然要住在显贵的北城。
这北城和南城的区别就在于，南城路上走动的行人比北城多，北城街道的装潢比南城华丽，偶尔还有戒备的巡逻军队在北城戒严。
闻袅袅在父亲没有去世前，也经常来北城与其他贵胄家淑女们一起小聚，但父亲去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受过邀约，渐渐地也不怎么来北城了。
不过这几年间，北城的变化并不大，她询问了几个过路的人，就找到了沈府的所在之地。
沈府是一座八进八出的大宅子，看起来巍峨肃然，门前守着两座汉白玉雕成的仙鹤，台阶也是玄色大理石砌成，两只暗黄色硕大的纸灯笼挂在门前，灯下聚拢着许多沈府看门和传消息的小厮。
闻袅袅提着食盒走上前去，禀明自己的身份。
“师傅，她看起来穿着这么寒酸，还是只身一人前来，真的是侯女吗？”
新来的这位小厮是老家丁的远方乡下侄子，没见过什么大世面，更不知道京城内这许多秘辛，故此问。
不过他的声音稍稍大了些，周围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嘟囔。
闻袅袅清咳两声，假意没听见这小厮议论她的话。
老家丁也打量了闻袅袅许久，倒不是他也怀疑闻袅袅冒充，而是这清平侯府几乎就与清河沈氏没有过交际，所以他也认不出来到底这是不是清平侯千金。
“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姐姐？”
正当沈府门口众人尴尬之际，一个约莫刚过豆蔻年华的小淑女从沈府的墙上冒出了个头。
“啊啊，三小姐，你怎么爬到墙头上去了啊，要是跌下来怎么办？”
一见那位顽皮的小淑女，门口的小厮和家丁们都顾不上闻袅袅了，纷纷架上云梯，想爬上去解救他们家的三小姐。
但这位小淑女可不一般，她敏捷地躲过了爬上来抓她的小厮们，沿着墙头一路飞走，身后的家丁们怕将她吓到了，也不敢追。
她翻了几个身，利索地从三米高的墙头上跳下，冒到闻袅袅面前，像是闻袅袅看过的话本子里的武林高手。
闻袅袅被惊得眼睛瞪的老大。
这位小淑女有着一双圆溜溜的杏眼，中间镶嵌着琥珀色的瞳孔，梳着双环发髻，还散落着几根小辫子，俏皮的样子在京城名门淑女中十分少见，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武将世家的千金。
她把闻袅袅全身上下都瞧了个遍，彷佛是很满意的样子，还止不住地一直点头，不顾身后的家丁和小厮，拉起闻袅袅就进了沈府。
这位三小姐，小小年纪跑得又快力气又大，身后的家丁和小厮们看样子也不敢招惹这位三小姐，追了一会就没追了，应该是去向沈公禀报了。
“这位三小姐，我很感谢你把我带进来，可是我此番来是找首辅大人沈兰幡的。”
闻袅袅一路上被牵着跑，跑的踉踉跄跄，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她也不知道这位三小姐会带她去哪儿，于是找了个机会赶忙停下来。
“找长兄？和他有什么可玩的。”
这位小三姐听见沈兰幡的名字才停了下来，语气中带着一丝无所畏惧，但眼底中又藏着些许心虚。
看来这位三小姐不出意外就是沈兰幡的三妹了，可真是个性完全截然不同的两兄妹呢，闻袅袅心中不禁吐槽着。
“我不管，你长的这么漂亮，就像母亲给我做的木偶娃娃一样，你应该扮成娃娃陪我玩。”
三小姐的个性看来比她的兄长还要恶劣许多啊......
这里是沈府又不是清平侯府，闻袅袅哪儿来反抗的机会呢，只能推阻几句后，被绑到三小姐的闺房里，当成木偶娃娃打扮。
当沈兰幡闻讯赶来的时候，本来事事平和淡然的他，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震住了。
闻袅袅被涂上了深蓝的烟熏眼影，画着跟筷子一样粗的眉毛，腮红更是比猴子屁股更加耀眼，嘴唇被胭脂浸染，肿胀非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吃香肠。
她看见沈兰幡推门而进，满脸愁容，嘴里说出了几个字，却发不出声音。
看那嘴型，沈兰幡猜出来了她说的是什么。
救救我......
“沈可暧，你都干了什么......”
沈兰幡都被惊的瞪大了双眼，赶紧叫来侍女重新给闻袅袅梳洗打扮。
闻袅袅想过她来沈府被众人为难的剧情，可是没有人告诉她要遭这种罪啊......
“我没干什么啊，我帮漂亮姐姐化妆而已。”
沈兰幡再闻声向沈可暧看去，更是被惊到了，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
沈可暧的妆造在闻袅袅的基础之上，更设计出了惊为天人的冲天炮发型，还有豹纹加粉色衣裙的设计，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沈兰幡只好无奈地又将侍女叫来，把沈可暧先拉去梳洗一下。
“首辅大人，无事无事，小妹只是颇有些创设天赋而已。”
闻袅袅安慰着沈兰幡，心里估摸着她遭了这个罪，一会儿谈正事的时候应该不会再遭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