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饥寒交迫是种什么感受呢?陈凤现在算是体会到了。
数九寒天,简陋的房屋里困着好些同她一样的人,俱都有气无力地瘫在草席上,绝望地等待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们已经好多天粒米未进了,每日三餐只有一碗兑了水的草汁吊命。
陈凤轻轻地、慢慢地呼出半口气,却也差点要了她的命,恍惚间记得上一次吃有形状的食物,还是半年之前。
而半年之后的现在,她形销骨立瘦若干鸡,只怕是一只路过的蚂蚁也可以将她绊倒。
距离午饭时刻还有好一会儿,陈凤舔舔干裂的嘴唇回味上面残留的草汁水,聊表慰藉。
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面进来个鹤发童颜的道长,其后还跟着一个年轻道童。
陈凤的眼睛,不,是屋里所有人的眼睛立刻都被道童双手捧着的餐匣吸引住了。
蠢蠢欲动,却又不敢妄动。
道长在屋里环视一圈,然后拿拂尘在她们中间点了几下:“你、你、还有你,都跟我走吧。”
这是有的吃的意思。
陈凤有幸被选中,孱弱的身体突然迸发出无限力量,当即起身跟出去。
至于出去之后会怎样她已经无心思考,只知道跟着走就可以分一点吃食。
可是才刚踏出门槛,陈凤就被屋顶滑落的瓦片砸中头顶…
哐当一声!
陈凤蓦然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滚落床下。
惊魂粗定,陈凤捡起被褥重新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
今次的梦,好像有了些许进展:出现了一个之前没有出现过的道长。
从云南回来之后就每晚都做这个噩梦,梦里自己与许多人被活活饿死,可这究竟有什么含义自己又为什么会被这样处置,陈凤始终想不通。
难道是自己造的杀业太重,佛祖要惩罚我吗?
陈凤无声苦笑,既然是佛祖要惩罚,那为何梦里会出现道长?道家可不讲因果轮回的。
就这么呆坐到天亮,陈凤才昏昏欲睡。
但还没睡稳,刘豪就欢天喜地地推门而入,直跑到床边摇她:“干妈干妈,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啦。”
刘豪今年刚七岁,正是烦的狗都嫌的年纪。他是他爸的老来子,自然疼的心肝宝贝一样,亲爹都如此,亲妈只有更溺爱的,因此刘宅里上上下下都对他头疼的很,背地里都叫他小魔王。
偏偏这个小魔王只在陈凤面前乖的像个小猫似的,连他亲妈都没这待遇。
陈凤揉着眼睛坐起来,在刘豪的屁股上打了一下,说:“今天又不是礼拜天,你怎么又不去上学啊?”
刘豪被抓了错处,做个鬼脸就想混过去,但陈凤拉着他的小手,他逃不掉。
陈双这时走进来,笑着替他辩解:“姐,今天元良要从外地回来,他想小豪,所以我才不叫他去学堂,好叫他爸一回来就能看见小豪。”
“这样啊”,陈凤松了手。
虽然觉得不妥,但小豪毕竟是人家的孩子,她不好置喙。
想了想,陈凤就问:“刘县长什么时候到?”
陈双把小豪拉过来,爱怜地摸摸他的头,说:“刚才打电话来说大约中午就能到。”
“哦,那我收拾一下就先回去了。” 陈凤翻身起床,扒拉起衣裳行李。
小豪顿时不干了,抱着陈双就哭闹:“妈、妈,我不要干妈走,你不要叫她走啊!”
陈双尴尬极了,忙过去制止陈凤,道:“你看吧我就晓得你要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元良刚才在电话还说叫我留你多住几天,他有事跟你商量。再说你要是现在走了,小豪多伤心啊。”
陈凤没听见最后一句,单问她:“有事商量?”
陈双点头,“是啊,说是很重要的事,反正你就先别走了。起来收拾收拾,你陪小豪玩着,我去厨房看看。”
说着就走了,只留下欢呼的小豪和深思的陈凤。
**
刘元良是中午 12 点半到的,风尘仆仆又眉头紧锁,很沉重的样子。
本以为是顿愉悦高兴的午餐,可刘元良一改往日风趣,一餐饭下来竟然只言未发,弄得小豪啃了根鸡腿就跑去逗狗。
他不习惯这样的沉闷。
饭毕,陈双去厨房亲自蒸蛋羹给小豪,陈凤拿抹布过来擦了桌子,又拿笤帚扫地。
刘元良剔着牙,说:“我去洗个澡,等下你这里弄完了就去偏厅等我,我有话和你说。”
陈凤嗯声答应,刘元良把牙签吐掉,起身走了。
簸箕就在桌子旁边,明明只要稍稍侧一下就能把牙签吐在里头,可现在却需要陈凤把它扫了铲进去。
陈凤出神了一会儿。
大概半小时后,陈凤见到了换洗一新的刘元良。
刘元良一支接一支的三炮台抽着,室内烟雾缭绕,呛的陈凤呼吸不畅。
她起身把窗户开的更大一些,回头时目光正好落在沙发扶手上的香烟盒子上。
烟盒是绿色的,上面描绘着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叫陈凤不禁想起当年刘元良叫小豪认她作干妈时,说他俩以后也是结义兄妹了。
可这几年他这个“哥哥”都叫“妹妹”做的是些什么事呢?
刘元良掐灭烟头开了口:“这次我去市里面开会,收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陈凤抬眼看着,总算明白他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刘元良把个烟头在烟灰缸里杵过去杵过来,说:“上面有人要查我,他们想把我从这个位置上赶下去!”
说着冷笑一声,他又继续道:“哼,也不想想我在象头县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为的不就是解决今天这样的局面吗?”
陈凤听得明白,心里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就直说道:“我知道了,最近我会小心的。”
刘元良点点头,又道:“上面暗中派了人下来,估计已经到象头县了,他们想暗中搜集我的材料。你替我做了那么多事,首当其冲就会找你,哼!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就在家里住着,要是出门,我会安排人保护你,放心。”
陈凤嗯了一声,忽然想起前两天的那个年轻女人还有那个易容过的男人,不禁担心起来:难道那俩人就是上面派下来调查刘元良的吗?
刚想对刘元良说,陈凤却又顿住了。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上面的人拿过了,按照他多疑的性格,只怕是要采取必要手段,说不定还会连累补时飞!
好在自己确实也没有漏出什么,倒不十分需要说与他知道。
心事落地刘元良总算舒了口气,呷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听说前段日子你去了趟云南,怎么样,那边好玩吗?”
陈凤不禁一愣,半天没答话。
去云南的事除了补时飞她谁也没说过,就连小豪都不知道,刘元良怎么会知道的?
陈凤抿抿嘴,佯装平常道:“挺好的,山比我们这儿高多了。”
刘元良听了就笑,而陈凤第一次仔细端详起他。
刘元良虽然五十多岁,但因保养得体所以看起来还不甚残败,一身藏蓝长衫穿在身上并不臃肿,反而和着鼻梁上架的金丝眼镜更衬得他儒雅随和。
只是这样的形象,陈凤如今看来却无端感到厌恶。
两人又拉些家常,刘豪突然抱着多多跑进来。
多多是一条半大黄毛狗,刘豪舍得给它吃鸡腿也舍得□□它,所以多多虽然长得圆滚滚的却精神不好。
刘豪把多多往刘元良怀里一扔,自己也跳到沙发上抱着他脖子撒娇:“爸爸,我想学骑马,好不好?”
刘元良把多多踢出去,又把刘豪拉到怀里,宠溺地抚摸他的小脸蛋,“可是学骑马很辛苦,你不怕摔下来吗?”
刘豪摇头,小手指向陈凤,说:“我不怕,干妈可以给我作证,昨天我骑多多,它把我摔下来我都没哭鼻子。”
陈凤轻轻笑了。
刘元良也笑,刮着他鼻子说:“好,那爸爸等下就吩咐下去,叫他们给你请一位马术老师好不好?”
刘豪登时高兴地在刘元良脸上亲了一口,然后笑嘻嘻地跑开了。
**
宜多巷人人都知道,但问起刘宅却又避而不答,宴娥和孟一行心里觉得怪极了:刘宅里到底住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最后还是冉婆婆给解了密,她说刘宅里住的是象头县老大,各种意义上的老大。
宴娥想起补时飞给比的大拇哥,觉得真是合适极了。
可要再问陈凤和刘宅的关系,冉婆婆却犯了难:“不清楚,只是听说过刘宅小少爷管那个女人叫干妈。哦对了,刘老大的媳妇儿叫陈双,有人说她跟陈凤是两姊妹,这姐俩是…那啥,共同的,你懂我意思吧。”
宴娥听得发愣,孟一行听得直摇头,两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消息给惊到了。
陈凤的风评都已经坏到这种地步了吗?
两人道谢后出来直奔刘宅,本来也没打算今日就有收获,可却偏有了意外之喜。
孟一行佯装着要拜访刘县长,却被看门的给拦下来,说,最近县长公务繁忙,暂时无暇接受私会。
孟一行是场面人,这一来二去的就套出不少话来。比如他们要找的陈凤果真就在刘府,已经住了好几天,且不知道还要住多少天。
既然进不去刘宅,那就只能等陈凤出来了,补时飞说过…
宴娥忙问今天几号,孟一行答:“四月十八,礼拜四,怎么了?”
宴娥露出点笑容来,道:“那我们后日也去燃灯寺拜一拜吧。”
孟一行立即明白,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