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关风与月
夏林和许繁星的演出在腊月的最后那几天落下了帷幕,或者说他们以后都不需要再演出了。因为许繁星那位很有文化气质的妈妈在某一个正午突然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带走,罪名是传播不良信息。
这时候,大家才知道原来她的工作不仅仅是在报刊亭卖早晚报和杂志,她每个晚上都会打开□□,连接好摄像头,脱掉衣服,与对面的付了款的人聊上半个多钟头……时代进步了,人们堕落的手段也在与时俱进。
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就传进了学校,散布的沸沸扬扬,许繁星不来上学了,夏林偶尔会回头看看后排那个空着的座位,有次放学后她还去小报亭看了看,那个墨绿色的小报亭紧锁着,在寒冬的冷风中,仿佛马上就要轰然倒塌。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是,许繁星居然来参加期末考试了,尽管他科科都是第一个交卷,但是他毕竟来了。
最后一科考完以后,晓星尘出了考场就看到她站在旗杆底下,他知道她在等自己。他们两个进了一家奶茶店。
“你没想到我会来考试吧?”许繁星一边说话,一边用吸管吸杯底的珍珠。
“嗯。”
“本来我也不想来,但学了那么久,就差个考试了。”
“下学期还来吗?”
“来啊,我妈学费都交完了。再说,不来上学也没别的事情做,对不对。”
说的也是,夏林沉默着,无话可说。
“夏林,谢谢你帮助我。”喝完了奶茶,许繁星很郑重的对夏林道了谢。“你慢慢喝吧,我先走了。”
透过窗子,夏林看到他纤弱的身影消失在了色彩很单调的冬日巷道里。
舒岚从上海回来了,这次她剪短了头发,穿着白色的棉麻家居服坐在老式客厅柔弱的沙发上,灵巧娇媚,像一只小小的狐狸,她告诉雷潮那副以他为蓝本创作的油画,在上海的艺术品拍卖会上拍出了了十八万的价格。画中少年有青涩挺拔的身体,和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睛。
十八万,雷潮还真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数字,这钱够在郊区盖上一栋小楼了,“我居然那么值钱?”
“那是你值钱吗?那是我值钱。”雷潮捋捋头发站起来,“我带礼物回来了。”
其实雷潮很清楚,她这次肯定是为了处理许繁星的妈妈,也就是她的姐姐的事情回到A城来的,但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甚至还给雷潮带了礼物,是一只精致领带夹,两枚衬衫袖扣,还有一瓶淡绿色的香奈儿女士香水,香水是给夏林的。
“这都是这些什么东西?”雷潮一边看一边念叨。
“都是美好的东西。”
“这玩意我们又用不上。”
“现在用不上,不代表以后用不上。”舒岚停顿了一下,“你和我提过的那个夏林,是早晚要用上的,倒是你,可能永远都用不上了。”
“哼,”雷潮不高兴了,“那你只送她得了,还带我的份干什么!”
“不一样!他是他,我是我!”雷潮现在在英子面前说话有点撒娇的意思了,他活到这么大还没有撒过娇,以至于他都听不出自己口气里嗲味儿。
但舒岚听得出来,她自己就是个深谙嗲道的人,尤其女人活到这个年龄,特别吃这种小男生的嗲,她现在下了心要把雷潮从污泥里拎出来,擦亮了摆正了,调理一番。
“好了,别生气了,去我屋里,挑副画吧。”
屋里放着十几副舒岚的日常习作,有一副画的是单只向日葵,孤独的立在土地中,画中没有太阳,只有狂风吹打着它翠绿的根茎,它巨大的花盘带着金黄的微笑扑倒在地。雷潮看着看着,不知道怎么触动了心弦,他说想要这幅画。
“你喜欢向日葵?”雷潮有点难以置信。
“嗯,喜欢,因为向日葵里有瓜子,炒了好吃。”
这个回答让舒岚又觉得理所当然了。
分别的时候舒岚问他,“你是不是会做饭?明天有时间就过来给我做饭。”
他明天当然有时间,白天夏林去蓝冰家里学习,他一个人在家时间多的用不完,但如果别人跟他这样说话他早就冒火了,他又不是谁的厨子,会随便给人下厨房做饭吗?但是舒岚不一样,舒岚是真金白银养活他的,他不能做那种不懂事的夹生人。所以他一口答应下来。
回家以后,他把礼物放在桌上,夏林喜欢的不行——“居然还有我的份儿!”,她把香水打开喷了一点点在身上,鼻子里顿时被似有若无的花香气填满,夏林长这么大都没有闻到过这么好的气味,她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仿佛这就是童话中仙子的花园的味道。雷潮的领带夹和袖扣她也都帮忙珍而重之的收在了破旧的抽屉里,期待着它们出现在雷潮身上的那一天。
但是那副向日葵他就欣赏不来,他说还没有雷潮画的小房子好看,这方面雷潮还真是难得的谦虚,他说,我画的哪能算画啊。一毛钱都没有人会买。
想到要去舒岚家里做饭,雷潮心里还真有点不稳当,他倒是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不过他认为那种事业型女人的厨房一定是缺东少西,要这个没那个的。他甚至琢磨着是不是该买点酱油醋带过去。
但是打开舒岚厨房的门,就让他开了眼,她把这种老式住宅的厨房改大了一圈,里面亮晶晶的摆着烤箱,烤架,各种各样的砂锅,汤盆,还有一个双门冰箱,打开来,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瓶装酱料,有中文有外文,看的人一双眼睛应接不暇。
“我想吃冬阴功汤。”舒岚晃了晃优美的头,她早上刚刚洗过头发,缺少油脂的发丝松拢拢的。
“那是什么?”
“一种酸辣虾汤,泰国国菜。我讲给你听。”
接下来舒岚一步步的告诉他虾要切成什么花样,草菇要怎样过水,虾头怎么炒出红油来,酱料怎么放下去……
“你这样会做?为什么不自己做。”
“我不会做,我只会说啊。”
“那我不来做饭你吃什么?”
“我泡面啊?”
雷潮无话可说。
好不容易把汤煮好,舒岚尝了一口那红通通的汤水,点了点头,“雷潮你真是天才,第一次做就比我男朋友煮的好吃多了,今天还缺一点香茅和青柠檬,我要让男朋友给我邮寄过来。你也来尝尝。”
雷潮也尝了一口,酸辣味儿一直冲到他头顶,但是他觉得这种味道非常特别,非常美好。感觉全部的味蕾都在一瞬间被透彻的打开了,他提出想要一块酱料带回去,舒岚一口答应。
俩人边吃饭边闲聊。
“上海好还是这里好?”雷潮问她。
“都挺好。”舒岚喝汤。
“你为什么不在上海陪你男朋友?”
“总在一起多不自由啊。而且我男朋友现在也没有在上海。”
“你男朋友到底是什么人?”
“不告诉你。秘密。”
“难道还是外星人?”
“胡说八道。”舒岚不仅不生气,还笑。
那段时间夏林一出去学习,他就跑到舒岚的厨房里来,舒岚带他认识了迷迭香,九层塔,鼠尾草,欧芹,藏红花等等异国香料,他感觉这个厨房就是一个属于他的实验室,让他有了鱼在水里鹰在天空的感觉。
回家的时候,他对夏林说,“每次一到那里做饭我就有种做实验的感觉,就像咱们小时候看的那种动画片,总有个穿白大褂的角色,在实验室里,一会兑点这个药,一会兑点那个药,我觉得我好像成了那种人。”
“你能不能换种角色代入,”夏林皱了皱眉头,“我记得那种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都是帮大反派研制杀人武器的,最后让正义联盟扔海里喂鱼了。”
“你看都是些啥,你肯定记错了。”
“我没记错,你才记错了。”
他俩为小时候的动画片吵了一个多小时。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的过去了,雷潮在各种香料里打滚的同时,舒岚也在赶一副新画,她终于大功告成的那天,扯下蒙画的湿布,叫薛洋过来看。
画布中间是一轮硕大的圆月,金黄的月华晕透了湛蓝的天穹,月下用白色的颜料涂了一高一矮两个小人,他们身旁的花枝微微弯着,画中显然有风拂过,枝头落英飘下,溶化进了无边的月色里。
“你给起个标题吧。”舒岚看着他满心期待,就好像真心实意的盼着这个初中都没怎么念好的男生能想出什么诗情画意的题眼。
舒岚倒也不负所托,脱口而出,“就叫风月吧。”
“你知道风月是什么意思啊?”
“就风和月亮啊。还有别的意思吗?”雷潮的回答十分单纯
“好吧,”英子哑然失笑,“就叫风月。”
过一段日子之后,英子携画去了上海,她的男朋友对画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对着标题出神。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无关风与月。这两字意境极好。小岚,这是你想的?”
“还真不是我想的,是我的模特想的。”舒岚半点没居功。
再次回到A城的时候舒岚给雷潮带了一本薄薄的书,很旧,一看封面就知道年代久远。
“我男朋友从美国旧货市场买回来的菜谱,记录了很多美式乡村菜。送你了。”
“全是外国字,我又不认识。”
“你屋里不是有人教你吗?”
回家以后,雷潮问夏林英文字典怎么查。
“你要学英文?奇怪了,太阳从哪边出来了?”
“学会了可以做好吃的。”雷潮把菜谱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