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去，把那柴房那疯癫丫鬟带过来。”
那道士不是非要一个人去献祭亡魂吗？柴房处正好有一个现成的。
按照沈辰的吩咐，苍术让人把川合从柴房带了过来。
此时的川合眼神空洞、发髻凌乱、神志早已不清，再加上被关进柴房后就没有洗漱过，全身还散发着一股莫名的臭味。
所以当人把她拖到祠堂院子时，周围的人不自觉地捂住了口鼻。
“川合？”沈渺没想到他们找来的人竟是她。
之前川合在李氏屋里头做事时，沈渺碰巧见过几次，知道那人虽不爱说话，但做事不仅手脚麻利而且还一丝不苟，下面的嬷嬷还老夸她，寻思着再过些日子让李氏升她为一等丫鬟。
沈渺记得沈轩出生那日，她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几日，竟然变成了这样……
“此人是？”
“此人就是先生所要之人，当日犬子出生就是在这人怀里没了气。”
“是她啊。”道士看了眼蜷缩在地上正不停发抖的川合，又朝赵氏的方向偷偷看了一眼，确认没有问题，便对沈辰说，“那此人就要代刚刚那位小姐受焚火之法。”
见沈辰没有说话似是默认，便重新拿起一旁的铜铃，“哐铛——哐铛——”在火堆旁摇了两声，嘴里念道：“逝者归去，怨气散之；以火焚之，驱邪安神！”
一语毕，天空传来一声巨大闷雷声，刚才还是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蓝紫色。
见焚火之法已成，那道士从衣袖中拿出几道提前写好的符纸，走到川合面前，一手摇铃，一手将那符纸贴到她身上。
“哐铛”
“献祭之人，速速如法阵。”后面的小厮得了那道士的命令，见川合从地上一把拉起，推着把她往火圈的方向走。
沈渺不敢相信他们竟要将川合活活烧死，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沈渺连忙跪下求沈辰，“父亲，不可以……不可以啊！”
见沈辰无动于衷，沈渺慌了神，眼看着川合离那火圈只有三步的距离，沈渺只好自己去阻止，哭喊着道，“你们别推她，你们别推她。”
见沈渺要去救那丫鬟，沈辰朝苍术冷声吩咐道，“拉好三小姐。”
“你们别推……”
话还没说完，苍术一个健步立马将沈渺拉了回来，低声道，“三小姐别过去。”
“他们……”
苍术当然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可，那是老爷的命令，自己也不能违抗，只能默默摇了摇头，之后又把沈渺拉得远了一些。
神志不清的川合不知周身发生什么，只有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求你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那道士听见了那话，冷笑道，“进去了，他就放过你了。”说完，不知道朝川合撒了什么东西，之后摆袖一推，将川合活活推了进去。
“不！”
沈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进那火堆。
因为被那道士撒了极其易燃的磷粉，川合被推入火堆的瞬间，周身的衣服瞬间燃了起来，皮肤上传来刺痛，模糊的意识有了半刻清醒，高温让她无法呼吸，甚至让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啊……疼……我好疼……救我……求来人救……救我。”
沈渺听着那一声接着一声嘶声裂肺的求救声，看着火圈里那个被火全身点燃的人在地上苦苦挣扎。
而外面的人却对眼前这一幕冷眼相看，无动于衷，仿佛看不到里面的人的求救，也听不不到她的哭喊。
“不……”
见沈渺全身开始不停的颤抖，苍术知道今日这法事吓到了她，默默将手掌抬起，用掌心挡住了沈渺的视线。
眼睛看不到，听觉更加敏感，那一声声的喊叫声，作法声，在沈渺耳边来回交替。
“逝者归去，怨气散之。”
“救我……救……我。”
“以火焚之，驱邪安神！”
“救……”
当那道士念完最后一句，火堆里再也没有声音，沈渺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活活烧死了川合。
道士见事已成，将手中铜铃一收，朝身后的沈辰拱手鞠了一躬，道，“法事已成，大人放心，这府里将不会再有邪祟作怪。”
沈辰看着眼前已经完全熄灭的火堆，知道里面那人早已被烧成灰烬。
见沈辰没有反应，那道士将目光往沈渺身上一移，“邪祟既已除，这府里的怨气也需尽快带走，这位小姐今日必须离府！”
离府……送出府也好……
沈辰收回目光，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沈渺，叹了口气道，“送三小姐出城吧。”
“是。”
“三小姐走吧。”
现在也轮到自己了，沈渺看着那地上燃烧过后留下黑灰一样的痕迹，苦笑了一声。想想如果沈辰没出现，那么活生生烧死的人应是自己，那川合不过是替自己而死。
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就是因为自己左眼角正巧有颗红痣，所以这就成了他们口中占了沈轩命格之人。而那替自己而死的川合，就是因为沈轩正巧在她怀里没了气，所以就认定她被邪祟附体，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觉得是如此的荒唐。
见沈渺愣在原地，苍术又轻声唤了声，“三小姐，该出城了。”
听到苍术的提醒，沈渺抬眼最后看了一圈这祠堂院里的每一位人，看着不远处沈家上上下下的牌位，不禁冷笑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正当沈渺刚要踏出院子时，后面传来了沈辰的声音，“加上这次，算是我还清了你母亲的救命之恩，从今往后……你与我沈府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听到这四个字，沈渺知道从此以后这沈府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轻声应了句“好”，便跟着苍术离开，而屋外早已备好了送她出城的马车。
沈渺站在马车旁，回头看了眼“沈府”二字。
今日之前，这里自己还是这沈府的三小姐，这里是自己呆了四年的家。可今日之后，这里依旧是沈府，而自己就仅仅只是沈渺。
沈府也罢，什么三小姐也罢，想到今日发生的一切，除了捡回来一条命，也没有什么再值得留念的。
只是之后，自己再也没有大姐姐了。
沈渺将视线收回，躬身上了马车，可就在那马车准备掉头离去时，见有人从侧门追了出来。
“三小姐，三小姐，等等我。”
“师傅，劳烦先停一下。”
沈渺拉开车帘见那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是？”
“三小姐可是不记得我了？”那丫头反问道，随后又摆摆手，“没关系，在路上我再和您说。”
“路上？”
“嗯，我同老爷说，我愿意跟着您去那天齐寺，从今往后我来照顾三小姐。”
听到“三小姐”这个字，沈渺苦笑了一声，“我早已不再是这府里的三小姐了。”
“这哪会？无论您是不是这府里的三小姐，在我心里您永远都是，我和您说……”
车夫见那丫鬟喋喋不休，咳了一声打断道，“时间不早了，该出发了。”
沈渺虽不知此人是谁，但是她背着一个包袱就这样跑了出来也没人阻止，想着她刚刚说的话估计也是真的，思量片刻道，“你可想好了，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好了，想好了，从今往后，三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见那丫头态度坚决的模样，沈渺叹了一口气道，“上来吧。”
待两人坐稳后，车夫将马鞭一挥，便朝着城西五百里外的天齐寺赶去。
沈渺打量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小丫鬟，看模样估计比自己大一些，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下，应该是三等丫鬟，“你叫什么？”
“奴婢名为青黛。”
“青黛？”
见沈渺看一脸疑惑，青黛接着说，“三小姐或许不记得了，去年开春的时，我按嬷嬷的吩咐去给四小姐送新衣，不料被路边突然跑出来的野猫吓到，手里的衣服便落入池中，那丝线是碰不得水的，一碰便毁了整件衣服。那管事嬷嬷见出了事，说着就要拉着我去找四小姐赔罪，说若是四小姐不解气便将我发卖给窑子。我本就是家里没钱被卖到这沈府的，在这府里也无依无靠，要是被发卖到窑子，我……我实在是害怕。就当嬷嬷要拿我去给四小姐赔罪时，您出现了。”
说到这，青黛心怀感激地看着沈渺，“那新衣府里的四位小姐本是一人一件，并无多余，您路过知晓此事，说只是一件新衣服罢了，您和四小姐身段差不多，便把您的那件给了四小姐，这才让奴婢免了罚。从那之后奴婢就将您的好记到心里。”
“原来是这样。”听完青黛的话，沈渺才依稀想起有这事。
因为沈檀和沈渺是养在李氏膝下的，所以就算新衣是一人一件，但无论是做工还是用料都是要比沈昕和沈珂的那份好上一些的。
还记得那次开春，府里四位小姐，除了沈渺没着新衣，其他人都穿了，沈檀追问自己为何没穿，还记得当时扯了个慌，说新衣不小心被自己弄脏了，怕穿脏衣迎新春给府里招晦气，沈檀这才也没说什么。但也正是那次，可把拿到自己衣服的沈珂高兴坏了，虽说衣服稍稍大了一些，但那衣服却比往常的任何一件都好看，所以沈珂还特意来找自己炫耀，只是当时自己没说，那衣服本就是她的。
一件衣服的小事，沈渺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竟有人能记那么久，还因为这事陪自己从府里出来。况且这未来的路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这青黛还得跟着自己吃苦，也不知道当时帮她究竟是好还是坏。
想到这些，沈渺沉吟片刻细声道，“一件小事罢了，你不必如此挂怀，而且还为了这事跑出来，实在是不值得。”
“值！要是没有三小姐，青黛早不知被发卖到哪儿去了，您的恩情，我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以后您在哪，我就在哪，除非……除非三小姐您不要我。”
见她这副义无反顾地模样，沈渺有些被逗笑了，可一想到自己是被冠上“恶灵”的名头才被赶出来的，刚刚那笑便瞬间僵在脸上，“那你可知我何为被赶出来？”
青黛摇了摇头，因为之前那事，虽管事嬷嬷没再多说什么可自己最后还是被降为了三等丫鬟，而三等丫鬟只能在外院做事，内院的事她们是一概不知的。
沈渺看着被风随意卷起来的帘子，苦笑道，“他们说我是占了沈家小公子的恶灵。”
“他们胡说！哪有什么恶灵附体。”
左右现在也不在沈府，青黛说话也不用再顾及其他，便直言道，“他们就是为沈家小公子的死找一个莫须有的借口来安自己的心罢了，什么恶灵附体，都是胡说的。我从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我也只信三小姐。”
是啊，连一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丫头都不信，自己却因这事被赶出来不说，那川合更是因这事被活活烧死。
再想到今日沈辰、何氏、赵氏冷眼旁观看着川合被活活烧死的画面，沈渺才知道一个人的性命可以如此轻贱，若是挡了贵人的命，只有死路一条。
现在想想自己走了也好，去庙里清修，再怎么也挡不到谁的路，平平静静地过完一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可不要后悔呀，若是后悔了……嗯，你就同我说，我会放你走的。”
“不后悔，青黛这一辈子只会跟着三小姐。”
“既然你下定决心了，那日后，我也便会护着你。”
“对了，我已不在是沈府的三小姐了，之后不必再这样称呼我，你直接叫我沈渺吧。”
“直接叫沈……”青黛实在是说不出口这后半个字，这尊卑之别好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哪怕这沈渺不是沈府的三小姐，但总归是沈辰的亲生女儿，直接称呼姓名，实在是叫不出口。
见青黛无措的模样，就算张口也叫不出，沈渺也不再纠结于此事，“罢了，你想怎么叫都行，反正都不在沈府了，我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嗯。”青黛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布包打开，“小姐，这些是我离开府里之前，老爷让苍术特意交给我的。”
说着便把那布包递到沈渺面前，里面有一些银票、一张药方和一个木质的盒子。
沈渺拿出那木盒，打开一看是平日里需要吃的药丸。
“这是什么？”
“这是平日里我需要吃的药，每七日便要吃上一回，你且将它收好。”
“药？”青黛接过那木盒有些纳闷，在府里时，没听说过三小姐有生病啊。
“嗯。”沈渺用手指了指心口处，“这里，自小有些问题，旁人不知道。”
“那，这可要紧？”
“不用担心，我按时吃药就好。”
“可只药……”青黛看着那木盒里所剩无几的药丸，算了算日子，“可……这只够吃三个月。”
“那不是有药方吗？没事的，到时候再去配就好。今日折腾了一天，我有些累了，先睡会。”
“可……”青黛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抬头见沈渺已经闭上眼睛，便也就没再出声，低头将那木盒、药方连同银票仔细收好，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往沈渺身旁凑近了些，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