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袁府内李氏将那绣图从绷子上小心取下，在日光下前后看了许久，确定那朵月季无论是针法走向还是颜色搭配与旁边的都别无二致，见其已然与整幅画融为一体，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沈檀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瞧着院子里头有一个水缸，走进一看，见里面养着几条不同颜色的小鱼，唤丫鬟要来了一些鱼食，便趴在水缸边上逗鱼儿玩。
“扑通”一声，沈檀朝那水缸扔了一颗鱼食，瞧着那鱼儿争相来寻觉得有趣。
“好了。”
正想再扔下一颗时，便听到李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连忙将手里余下的鱼食尽数扔了进去，拍了拍手，转身进屋。
“母亲可是绣好了？”
“嗯，你过来瞧瞧。”
沈檀走近躬身去瞧，那图里的每一朵花不仅各有各的形态，也各有各的美，放一起是百花盛开，单拎出来也能自成一画，特别是李氏绣的那朵，丝毫看不出重绣的痕迹，细看之下，甚至要比旁的还好上三四分。
“母亲，这图……原本竟是这样的。”
沈檀说着用指腹轻轻碰了碰那月季，“母亲，您这好手艺回府可得好好教教我和渺渺。”
“你不是一向最讨厌女工了嘛，怎会又突然想学了？”
“之前听父亲说母亲绣工了得，我还以为是为了哄您开心瞎说的，今日一见，女儿才知，原来父亲说的没有一句是虚言。”
见沈檀还会打趣自己和沈辰，不免有些被逗笑，“你这丫头真是的。”
“那作为母亲最最最疼爱的女儿，这手艺可不能浪费或是让旁人学了去，母亲可愿教我们？”说着便拉起李氏的衣袖撒娇般地晃了晃。
“好了好了，别晃了，你要是肯学，我哪会不愿教。”说着用另一只手在沈檀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去，告诉外面的嬷嬷，这图补好了。”
“遵命~”
那老嬷嬷听到沈檀的话带着丫鬟进屋，将那绣图用木盒装好，笑着与李氏道了句辛苦，便领着二人来到袁老夫人的屋中。
“老夫人，李娘子和沈小姐来了。”
“来了啊，领到前面来，快些坐下说话。”
“谢老夫人。”
“来给李娘子和沈家小姐上茶，顺便把今早刚做的糕点拿上来。”
见袁老夫人一个劲的招待自己，李氏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夫人，要不您先看看那绣图，如果还有需要调整的地方，我可以再改改。”
“没事，没事，不着急，那图咱慢慢看。”
“这……”
见李氏面露难色，袁氏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为何如此着急地要把图绣好，自己没有立刻去看那图，只不过是想再拖延些时间罢了。
但瞧着那李氏一脸憔悴，知道她为那图忙活了整整一夜也不曾休息片刻，袁氏有些不忍心，吩咐人将那绣图拿出来先看看。
见那图在自己面前慢慢展开，再看已是完整无缺地模样，袁氏唤人拿近了些，仔细去看那朵由李氏亲手重绣的月季。
模样生动，针脚细腻，颜色选择得当，可谓是无可挑剔。
“不亏是李娘子，这绣工实在了得，实在了得啊。”
“老夫人过奖了。”
“李娘子不必谦虚，我看你这绣工和宫里的那些绣娘不相上下啊。”
说完摆手让丫鬟把那图先收了去，“这图原本是可以慢慢补的，李娘子何故如此着急？我听下面的人说，为了绣这月季，李娘子竟一夜未眠。”
想到自家那事也不是什么好事，实在是难以与他人言说，再加上这袁老夫人才刚刚过完寿，也实在不宜冲了她的喜，李氏便只好找了个旁的借口，“老夫人交代的事，妾自然不敢怠慢，何况这百花图乃是御赐之物，更是容不得有半分损失，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想着把它尽快绣好才安心，而且早些补好，也能以免被有心之人拿去说事。”
在袁氏听来，李氏这话说得有分寸，不仅是为自己考虑，更是为袁家着想。
但对于沈府的事，知道她不愿多说，自己也就没再追问。
“还是李娘子思虑周全，你的这份恩，我老婆子自会记在心里的。”
“老夫人言重了，妾不过是稍微会点皮毛而已，还承蒙老夫人不嫌弃，算不得什么恩情。”
“哈哈哈，你们瞧瞧，这李娘子实在是太谦虚了，我那何妹妹有你这位好儿媳真是好福气啊。只是今日府上事务多，我也没来得及备一份谢礼，李娘子要是不嫌弃，要不和我这个老婆子一道用晚饭，我让厨房多备些好酒好菜，就当是先谢过娘子了。”
“老夫人的心意妾心领了，只是今日妾实在是还有要事在身，可能就……”
见李氏面露难色道，袁氏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着急回府，想来沈府确实有大事发生。
“那好，既然李娘子有要事，我也就不多留了。还请你回去时，给我那何妹妹带句话，让她保重好身子，等过些日子无事，我再去找她讨杯茶喝。”
见袁氏终于肯放自己回去，李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回道，“老夫人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给家母，也请夫人也保重好自己的身体，等您下次来府上，妾必会好好招待。”
“好，趁天还亮着，你们早些回去吧。”
见那母女二人离去后，袁氏又吩咐下人将她们回府的马车布置的舒服些，多放上一些舒适的软垫和被子，备上一些热的吃食和茶水。
终于踏上回府的路，李氏这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才勉强松下半刻。
“师傅，麻烦今日驾车的时候走快些，我和檀儿需要在今晚之前回府。”
“好，还请夫人和小姐坐稳。”
沈檀知道李氏心急什么，伸手倒了一杯热茶，轻声安慰道，“母亲别担心，我瞧着外面天色还早，今晚咱一定能赶回家，您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要不先睡会？”
“我……”怎么睡得着，今日可是……
见李氏垂眼勉强抿了一口，沈檀又伸手拿来一块狐狸毛做的毯子轻轻搭在李氏肩上。
“弟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一定会在家等着我们的，母亲放心。”
李氏抬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中。
民间总有传说，这人死后的第七日，魂魄会再次回到家里看望在世的亲人，而李氏等的就是这天。
“自从你弟弟去了后，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他，我只是……只是……想再见他一眼，可他……却从来不肯入我的梦，我知道……他这是在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他……”
说道伤心处，李氏的眼睛早已红成一片，但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只是一个劲地问沈檀，“今日是他回家的日子，但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也没有在家等他，檀儿你说，他会不会更加怨我？”
“弟弟懂事，一定会等我们的，母亲别急。”
说完，转头朝车夫又催了一句，“师傅，麻烦再快些。”
“会等我们的，会等我们的……”
许是因为昨夜一晚没休息，今日又思虑过重，李氏念着念着，没一会便睡了过去。
沈檀看着李氏眼下的乌青和一脸的憔悴实在心疼，悄悄凑上前将李氏腿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再抬头，见李氏虽然睡着了，但眼角处却多了几滴泪，沈檀看着心里有些发酸。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李氏和沈檀两人终于在亥时赶回了家。
车夫将马车稳稳停在大门处，隔着车帘轻声唤道，“大娘子，大小姐，到家了。”
听到声音，沈檀揉了揉眼睛，拉开帘子看到“沈府”二字，激动道，“母亲，母亲，到家了，我们到家了。”
“到了？”
“是，我们到家了，来，我扶您下去。”
看门的小厮见李氏和沈檀回来了，连忙跑着去向沈辰禀报。
“母亲您慢些走。”
李氏也不顾什么仪态不仪态，一心只想去祠堂。
直到看见沈轩牌位的那一刻，李氏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在此刻决堤，顺着脸颊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上。
她颤颤悠悠地走上前，抖着手将沈轩的牌位紧紧抱在怀中，喉咙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哽咽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我的儿呀，娘来看你了……回来看你了，我这么晚才来，你……会不会怪我啊……娘啊，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想你啊……你回来看看我好不好……好不好……哪怕就一眼，就一眼……”
见李氏哭得嘶声裂肺，沈檀也忍不住了。
“弟弟……弟弟……”
对于沈轩，沈檀同李氏一样，也是盼了好多好多年，可阴差阳错，竟一面也未曾见到。曾诚心所求的百岁锁现在无人可给，曾用心准备的小玩意儿现在也无人可送。而那原本活生生的人，此刻却只剩下冰冷的“沈轩”二字。
天不遂人愿，哪怕李氏和沈檀叫沈轩叫的再大声，可终究没人能给她们回应。
沈辰没想到李氏会在今晚赶回来，听到小厮来报，随意拿起件外衫就朝祠堂赶了过去。
“我的儿啊……我的儿……”
“弟弟……”
还没见到两人，沈辰在祠堂之外就听到李氏和沈檀的哭声，连忙快步走了进去，只见李氏俯在案头，抖着肩膀，此时哭得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沈辰看着心疼，鼻子也跟着酸起来，将手里的外衫轻轻搭在李氏单薄的肩上，柔声安慰道，“夫人，别哭了，当心哭坏了身子。”
“你说，为什么他不肯来见我，哪怕……哪怕……来梦里看我一眼也好……”
“他是不是怨我……怨我……”
沈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李氏怀里的牌位，低声道，“不怪夫人，也不怨夫人，终归……终归是我们沈府没这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