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好像有人推了她一下。
“阿晚?阿晚?”
她一下子惊觉过来,坐直了身子,瞧见姚惜涵已经醒了,喜道:“你醒啦!谢天谢地!你可算醒了!”
姚惜涵撑着手肘想从炕上起来,才将将抬起头,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又重重摔了回去。
“你别动,你昨晚烧的厉害,现下还没好呢,且躺着吧。你要什么同我说。喝水吗?”陆晚说着,拎起床前案几上的茶壶晃了一下,没水了,“你等着,我再去烧一壶。”
姚惜涵扯住她,“什么时辰了?”
陆晚朝窗外看了看,天微微亮,“估摸着快卯时了。”
姚惜涵有些着急,强撑着起身道:“不成,主子这时候是不是要起身了?”
“你别急,皇上近身的事向来都是由喜公公他们负责的,轮不着咱们。”陆晚把人摁回床上,又道,“况且你这个样子是万不能到御前的,万一过了病气给皇上,可是大罪。”
姚惜涵到底刚来,不大懂宫里的规矩,被她这么一说也唬住了,躺了片刻,又思量起皇帝昨晚交代的差事来,“昨日主子交代,今日要出宫往将军府送东西,需得早早地去了。”
“你都这样了,哪还办的了差?我瞧你这样,保不齐还没走出宫就得被人抬回来。要不稍后我替你去回皇上,请孙公公替你走一趟?”
“不成,这是我进宫的头一桩差...”
“往后这宫里差事多了,管教你忙不过来。这一桩就先放放吧,总比不过身体要紧些。”陆晚温言劝道。
姚惜涵却也执拗,捂着胸口咳了两声道:“我这是虚症,多半是连日赶路劳累的缘故,不是大病。你等我写一张方子,你替我去太医院拿了药煎了,我吃完发发汗估计就好了。”
陆晚劝了又劝,奈何拗不过姚惜涵,接过她手写的方子有些无奈,“你可真行,我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己给自己个儿瞧病把脉的呢。”
姚惜涵倚着炕头小几,清秀的鹅蛋脸上略有些苍白,颇有股病西施的姿态。听到陆晚打趣,浅浅一笑,“这有什么稀奇,行医者,既然能给别人瞧,就能给自己瞧,我要是连自己都治不好,旁人还敢叫我瞧?”
陆晚无法,只得把药方揣在怀里,又说道:“需得等些时候,我先去皇上那边伺候着,等皇上上了朝,我抽出功夫就去太医院给你抓药。”
姚惜涵点点头,又道:“若是主子问起来,你先替我瞒着。”
啊?这怎么瞒呢?瞒的不好那不就是欺君嘛?
陆晚心里打着鼓,往后殿去了。
寝殿外面,伺候皇帝盥洗的太监站成一排,看样子皇帝还没起呢,她来早了。
孙司宝瞧见陆晚一个人来,原不想理她,忍了半天没能忍住好奇问道:“姚姑娘呢?”
“她身子不大舒坦,许是一路从朔北舟车劳顿,”陆晚说着,又往寝殿内瞧了瞧,“皇上还没醒嘛?”
这一问又叫老太监乐起来了,这是关心皇上呢!
孙司宝眼珠子一转,咧开了嘴角替皇上卖惨:“皇上辛劳。昨夜熄都灯了,皇上原本也睡下了,可不知怎地又翻身去了正殿,批折子到子时才歇,这才睡了两个时辰。”
“公公在皇上身边伺候,也着实辛苦。”
嘿!这人怎么分不清重点呢?叫你关心皇上,你关心我一个老太监做什么!
孙司宝待要开口再点陆晚两句,就听见寝殿里头喊:“皇上起身了。”
门口的小太监把殿门推开,一排人捧着赤金盆、漱盂、巾帕、朝服等一应用品鱼贯而入。
孙司宝两眼骨碌了一圈,把小喜子叫到跟前,“小喜子,你方才不是说昨晚吃坏了肚子,这会儿还敢在皇上面前打转?小心下面没兜住,在皇上面前撒屁,叫皇上摘了你的脑袋!”
小喜子看了眼陆晚,顿时明白孙司宝的用意来。一弯腰,捂着肚子直叫唤:“唉哟,这可怎么办?皇上还等着我伺候更衣呢...”说话间,愣是真的崩出了个屁来。
这兔崽子还真行!
孙司宝心里头满意,递了个眼色示意他接着演。
小喜子受到鼓舞,一手捂着腚眼求道:“陆晚姑娘,您行行好,今日替我一回吧。”
陆晚吓了一跳,这哪行呢!
她连连摆手推辞,“不行不行!我不行,我真不行...”
噗~
好长一个屁。
小喜子登时跳起脚来,满脸通红道:“唉哟!真憋不住了!姑娘赶紧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说罢也不再给陆晚说话的机会,一蹦三跳的往茅房去了。
陆晚一脸为难地看向孙司宝,有意向他求救。
哪成想老太监把手一揣,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手肘子朝殿内一捅,“那就劳烦姑娘了。”
陆晚无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李彦沉低着头,一时没瞧清来人的脸,还以为是姚惜涵,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小喜子呢?”
陆晚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跪在地上:“回皇上的话,喜公公吃坏了肚子,怕在皇上跟前失了体统,让奴婢替他的差。”
李彦沉这才听出来人是谁,不禁又问了一遍:“怎么是你?”
啊?
连问了两遍,皇帝果然厌恶她到极点,还是应该躲远些。
陆晚缩着脑袋磕头:“奴婢这就请孙公公换别的人来。”
“罢了,就你吧。”
这...
陆晚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
她战战赫赫地起身,绞干了一条热气腾腾的面巾,弯腰举过头顶,等皇帝接过才敢稍稍直起身。
殿内烛火通明,照得她周身泛着暖光。
李彦沉头一回这么细细地打量眼前这人。
只是她低着头,瞧不见脸,梳得整整齐齐的如意头上只别了支素银蝶的簪子。白皙的脖颈延伸至襟领处,绿地蝴蝶纹的裙袍严严实实罩在身上,只一双手露在外头。
那双手是极细的,却不是书中说的指如葱尖,柔弱无骨。指节上厚厚的茧子,与这双手,这个人,倒不甚相称。
两世相遇,这人在她面前还是装的处处小心翼翼,像是时时刻刻都在害怕着什么,甚是拘谨。纵使长了张容貌倾城的脸,也让人觉得无趣。
李彦沉却不信她这副假面,凝声询问:“你怕朕?”
呵,怎么能不怕呢?
陆晚想起前几世的惨死,哪一次不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她太怕了,死太难受了,死而复生太可怕了。
但谁愿意听人说怕他呢?古来君主皆爱讲一个德政。皇帝被身边的人害怕,岂不是说他残暴,不是个宽厚的主子?
陆晚不敢说实话,只顿了一下,低头回道:“皇上威重,奴婢敬畏。”
敬畏?李彦沉盯着陆晚挺翘的鼻尖,很想看看眼前这人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表情说出的“敬畏”。
“把头抬起来回话。”
宫里的规矩,奴才不能直视主子,陆晚虽略略抬起了下巴,一双眼还勾着地面。
皇上却偏要找她的麻烦,“你瞧什么呢?地上有金元宝?”
唉,怎么这么难呢?
她又把眼睛从青石铺就的地面挪到皇帝的靴子上。
李彦沉心中冷笑,头都不敢抬,分明心里有鬼!
陆晚此刻哪里还管得着皇帝心里怎么想,只求着办完了差赶紧逃。
可皇上怎么这么高啊,明黄色彩云金龙十二章夏朝服好容易套在身上,却系不住披领上的盘扣。
她举着胳膊,踮起脚尖,急的满头大汗。
李彦沉心底又是一番嘲讽,不是不敢抬头嘛,这还不是抬了?只是他有意为难,偏站在脚踏上挺直了身子不肯弯下腰来。
陆晚无奈,又往上踮了踮脚尖,慌乱中,冰凉的指尖擦过皇帝的喉结。
李彦沉霎时骇然,一把捏住她手,横眉冷目斥问:“你要做什么!”
言毕低头往陆晚手上看了一眼,修得干干净净的指甲,此刻已经被他捏得发白,冰凉的手指微微发颤,除了满手的汗,什么都没有。
原是他反应过度了。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古怪,他随即松手极不自然地斥了一句:“笨手笨脚!”
陆晚吓得连退数步跪倒在地,磕头请罪:“皇上恕罪!奴婢并非有意…”
李彦沉垂眸往地上瞧了一眼,也不叫人起身,自个儿系好披领,戴上盘龙东珠的朝冠,径自往正间去了。
陆晚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好一会儿孙司宝从外面喜盈盈地进来,瞧见人还在地上跪着很是不解:“哎哟,姑娘这是怎么了?皇上都走了,你怎么还跪着?”
陆晚苦着一张脸问道:“公公,皇上说怎么罚我了嘛?”
“姑娘说笑呢?皇上说你差事当得好,让你以后就顶了这差事,这是大喜啊!”孙司宝乐得瞧不见眼。
可这算哪门子喜啊!
陆晚写了满脸的愁,抬头又问:“公公,皇上上朝去了吗?”
“哪能啊,姑娘高兴糊涂了?皇上还没用膳呢。”
陆晚心底又是一阵叹气,起身也跟着去到正间。
膳房的太监捧着漆盒,将一道道膳食摆在案上,林林总总共计一十二道。
陆晚垂着头,挨个每样夹两筷子到皇帝面前的碟子里,又盛了半碗汤。
李彦沉瞧着她这一双手,白皙的手背透着青色筋脉,指节修长,粉红的指甲盖儿底透着一点淡淡的半月痕,有些不自在地摆摆手,“孙司宝,你给朕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