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从天降
这老太监真讨厌啊!眼睛不盯着皇帝,瞧我做什么!
皇帝转过身,也往她这儿瞧。
陆晚没法子,躬身笑道:“公公看错了,奴婢是被风吹着了。”
孙司宝此刻还生着陆晚的气呢,知道她打岔,偏不吃她这一套。一挥手,抖了抖拂尘定了片刻,奇怪道:“哪来的风啊?”
这不是偏要找茬嘛,最近又得罪他了?
陆晚努力回想,也没想明白最近又哪里得罪这太监总管了,索性装傻道:“没有风嘛?那定是飞虫了。”
“都入了秋了,还有飞虫?”
瞧瞧!皇上也看这丫头不顺眼,帮着我说话呢。这个陆晚整日里牙尖嘴利,好话不会,惯会顶嘴!
见皇帝来帮腔,孙司宝心中得意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常听人说秋后的蚂蚱,想来秋后既能有蚂蚱,也能有飞虫吧。”陆晚回答的毫不心虚。
李彦沉头一回听这么新鲜的说法,一时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撇了一下,随即朝陆晚一指:“我瞧你就是秋后的蚂蚱。”
这可把陆晚吓坏了。
什么意思?皇上要杀我嘛?
她忙又屈膝跪地说道:“奴婢不是秋后的蚂蚱,奴婢是绳上的蚂蚱,生死都牵在皇上手里呢。”
啧啧啧,这不是挺会说话的嘛!
孙司宝有时候不得不服气陆晚说话的艺术,这姑娘年纪轻轻,说起话来怎么活像个人精?马屁拍的又自然又妥帖,叫人听了好不舒坦。
他噗嗤一笑,就着话头说道:“照你这么说,那宫里的下人岂不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公公怎么能是蚂蚱呢?”陆晚仍跪在地上,故作惊讶地反驳。
李彦沉好奇,想知道她后面又存着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由问道:“那他是什么?”
“公公是绳呀,没有公公,咱们这些下人还不都得瞎蹦哒。”
这一下可把李彦沉和孙司宝都逗乐了。
老太监捂着嘴,笑得像开了屏的孔雀一样,“皇上瞧她,都说太监嘴滑,我瞧是冤枉了,这丫头才是油嘴滑舌里的状元郎!”
一通乱扯,哄的皇帝心情大好。
陆晚瞧着李彦沉的笑脸,心道,皇上好像也没那么难伺候嘛。
勤德殿外,小喜子正站在太阳底下晒懒,瞧见孙司宝从里面出来,立马精神起来,迎着上前问道:“师父,皇上午歇了?”
孙司宝左看右看,不见陆晚,有些诧异:“陆晚呢?这丫头别说,平时不吭不响的,但凡说几句话来就能让皇上舒心。”
喜子咧着嘴应和:“怪道师父瞧好她呢,不瞒师父,今儿早徒儿瞧皇上闷着头只管走的模样可吓得够呛。没想到陆姑娘三两句话就把皇上逗乐了。可见师父看人有准头!徒儿打心眼里佩服!”
“光我看好有什么用?她是烂泥扶不上墙,无可救药!这才得了皇上好脸,转眼人就跑没了。”孙司宝一口长气叹得无可奈何,转而又说,“得,懒得说她了。你去御膳房交代一声,让他们备着些点心吃食,皇上今儿走得远,保不齐睡醒了起来叫吃的。”
小喜子得了吩咐,转身小跑着去了。
穿过月华门,远远瞧见陆晚朝这边走来,又忙不迭朝前迎道:“陆晚姑娘!姑娘这是去哪了?师父方才还找您呢。”
“皇上醒了?我去御膳房吩咐给皇上备些点心,喜公公去哪?”
陆晚嘴上虽问,但心里已有答案,这方向,八成也是御膳房了。
小喜子听完陆晚的话,拍手叫道:“怪道师父夸姑娘聪慧呢!您二位这不就想一块去了!师父正叫我去御膳房传话呢!”他一双眼眯着缝,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又问,“姑娘叫备的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左不过是些皇上平时爱吃的,一碟子桂花糕,一碗冰糖燕窝。”
“那行,姑娘先回,我替姑娘在那边守着。”小喜子点头,一边侧身给陆晚让道。
陆晚水眸微抬,转过脸瞧了他一眼,点头谢道:“那就有劳喜公公了。”
未时,皇帝午休起来,正在御案前练字。
外头喜子弯腰进来请示:“皇上,御膳房送了点心过来,正在外头候着,皇上要用嘛?”
“呈上来吧。”皇帝低着头随口说道。
待皇帝驻了笔,外头送膳的人便进来了,却是个生面孔的宫女,长得颇有几分姿色。
陆晚一眼瞧见她头顶那只俏碧色草编蚱蜢,顿时觉得不大好。忙上前接住漆盒,道了一声:“我来吧。”
那宫女却绕过她去,低垂的眉眼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俯身拒绝了,“不敢劳烦姑姑。”
说罢也不待陆晚阻挠,径自往皇帝跟前去了。
这一番小小的拉扯难免引起了皇帝注意,他抬头看了一眼有些异常的陆晚,深邃的眼眸随即又滑向那名宫女。黑色瞳孔微缩,锐利的目光在那只草蚱蜢上停了片刻。
皇帝脸色虽没变化,眼神却冷了三分。
孙司宝狠狠打了个哆嗦,只想把人轰出去打死才好!
也不知是哪个该拔舌的短命,敢把皇上的私话往外说!
难不成是陆晚?
他斜乜过去,见陆晚僵在一旁吓得花容失色。看样子不是,这丫头没那么蠢的。
那就没别人了,定是小喜子那驴养的蠢货!狗东西不长记性,不好好当差,心思全往偏了放!孙司宝打定了主意,今日非得给他涨涨教训!
但现在不是他秋后算账的时候,打眼瞧着这小宫女满脸期待又兴奋的模样,怕不是还有更大的惊吓在后头呢?
再往那盖的严严实实的漆盒上瞧一眼,心里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
天王老子哎!五雷要轰顶了!
孙司宝一双眼死盯着宫女手上的托盘,恨不能把里面的东西给盯没了。
黄地绿龙的盖子一掀开,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只见黄釉青花把莲纹盘上赫然叠着三层透着粉红的樱桃毕罗。
祖宗哎!让我死了吧。这两个天杀的自己不想活,要拉上我老太监垫背嘛?
孙司宝来不及想别的,倒头便跪。
陆晚反应也快,跟在他后面请罪:“皇上恕罪!”
另一边那宫女还没觉察出不对劲,偷偷抬起头,略有些疑惑地往上瞧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皇帝凌厉的目光,吓得她瘫软在地,一碟子樱桃毕罗跌得七零八落。
李彦沉起身踱到那宫女面前,伸手摘下她头顶的草蚱蜢,扔到孙司宝面前,冷冷一笑:“孙司宝,你差事当得很好!朕前脚才说过的话,后脚阖宫上下就都知道了!这是你的功劳!”
孙司宝吓得舌头都僵了,“皇...皇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治下不严!奴才知错!”
李彦沉又冷眼瞧向陆晚,声音冷的如万年不化的积雪,“还有你!在朕面前搞得那些小动作,以为朕瞧不着?你们就是这么在御前伺候的?”
这是恨陆晚替那宫女遮掩了。
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李彦沉等了半天也不见陆晚替自己辩白,脸色更是阴郁,怒道:“说话!哑巴了!”
陆晚被这一声喝令吓得猛然一哆嗦,把头磕得闷响:“奴婢知错,不敢替自己辩解。但请皇上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子,奴婢甘愿领罚!”
李彦沉见那青灰色的地砖上沾染的血迹,不由一阵憋闷,转身喝了一声:“来人!”
守在殿外的侍卫携着一身肃杀的气息走进殿内,“臣在!”
“拉出去赏二十杖,打完了丢到朕看不见的地方去!”
侍卫拖着那宫女出了勤德殿的门,隔了老远依旧能听到她求饶的声音,像极了往世的自己。
宫里的人就是这样,不论你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什么样的目的,做错了事,惹恼了主子,就是这样的结局。
陆晚的心狠狠瑟缩了一下。
皇帝发落了宫女并没有解气。
坐在紫檀雕龙云纹宝座上,俊朗的脸上透着森森寒意,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晌,才又冷冷说道:“孙司宝,治下不严,罚奉半年,去慎刑司领十板子,下不为例!”
孙司宝伏在地上,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跌回肚子里。
又听皇帝继续说道:“陆晚!罚奉三个月,自己到外头跪着去!”
嗐!人比人气死人!同样都是御前犯错,怎么他挨板子,别人罚跪?甭管嘴上说的多厉害,皇上的心到底还是偏着陆晚。
孙司宝心里不服气,可再不服气又能怎样呢?他也不能变成个姑娘,把皇上的心掳了去。
皇帝龙颜大怒,在勤德殿发落了御前的人,连带着把御膳房的宫女打了个半死。一时间满宫上下人人都打着十二分的惊醒,小心翼翼。
陆晚在勤德殿外头的空地上跪得笔直,路过的宫女太监偶尔忍不住打量她一眼,她也混不在意。
秋日的晚霞裹着淡金色的红光照在她的脸上。陆晚眯起眼,看了看已经落到半山腰的太阳,宫里的宫墙太高了,她从来没见过日落。
想要出宫的心更坚定了。
李彦沉站在殿内,抬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霞光美人的景色。
美得惊心动魄。
这人向来不是最会服软的嘛?怎么今日不了呢?还是说在她心里朕就是个不辨是非,苛待下人的人呢?
李彦沉心里负气,转身又回去练字。
提笔饱蘸墨汁,一笔落下怎么看怎么不如意。
李彦沉也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
要是孙司宝在这儿,定然要在心底喊一声,亲娘老子哎,皇上这是心疼了!
可小喜子看不出来。非但没看出来,他还走了神,皇帝连叫了两声他才反应过来,忙跪在地上请罪:“皇上恕罪!”
李彦沉懒得和他计较,吩咐换一盏茶过来,又继续练字。
却见小喜子跪在地上,一动也没动,心中更是来气,问道:“怎么了?你师父不在,你连差事也办不好了?”
小喜子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面哭着求道:“皇上饶命,奴才有大罪!”
李彦沉凤眸微眯,把笔往桌上重重一搁,“说。”
“奴才与御膳房的毕春...就是今日送膳来的宫女...奴才与她自来相识。晌午皇上午歇,师父让奴才往御膳房送话给皇上备些吃食,奴才一时昏了头,便与毕春说起了今晨皇上在启宁宫说的话...奴才该死!奴才知错!奴才甘愿领罚!”
李彦沉脸上无甚表情,提笔又蘸宝了墨汁,才道:“朕不罚你,此事你师父已然替你受过,等他回来,你听他处置吧。”
听师父的处置,那还有他活路吗?
小喜子吓得魂都没了,却也只得跪在地上谢恩。